在子夜光亮的灰烬上

——读古岛的诗

苗雨时  王之峰

袁枚曾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在网络化虚拟人生，符号消费的时代，爱和坚持成为确立诗人社会价值的基石。古岛是瘦竹一样的老师，是诗人，有一种月下吹箫的狂侠之气。他敬畏生活，用诗歌支撑已经倾斜的生命，对事物保持体感温度和民间的疼痛感，自尊自爱，在传道、授业、解惑的职业坚守中， “红烛”一样照亮他人。

古岛的诗让我们相信，诗是一种对孤独的超越。诗人古岛常说：“诗歌是黑暗的产物”，诗人就应该在黑暗中讲话，诗人是“黑暗中的演讲者和命名人”。无疑，任何怀揣梦想赶路的人都曾在寻找中彷徨过，个人在现代社会变革动荡中的苦闷、压抑、尴尬的处境会在诗歌中释放。

我们对古岛的阅读来自诗集《吹箫》和《四人诗选》中的作品。古岛有一种艺术的自觉意识，能够让“乌鸦”、“黑”等核心意象多向度打开，多层次呈现。在对人与人性的追问和深入的思索中逼近现实，细节描写干净、凝练、入诗的角度大胆而乖戾，带给人诗意感受是共鸣与谐振的慰籍，被点燃、被引爆的畅快。对古岛作品的整体印象是：传统意象回归到自我认知的衍生序列中，浑然在——“黑与黑暗”。他的诗，物象与意象契约并相互寻找在开放的结构下，语言自我求新，人文视角和观念时刻自我对视，彼此猜疑。诗中有撕裂、褶皱的相互叠压纠结，感觉与精神意志的对抗与妥协。当我们读到“鹰  你的心里什么在腐烂/你的眼里什么在消亡/和你对视之后/我成了一个真正的盲人” （《和鹰对视》）时，后背发凉。在这个处处充满“渴意”的年代， “写作是对生活和生命缺憾的一种补偿。”，吾心即宇宙，一首诗就是一颗心，诗引领诗人超越苦难，试悟生命之解，在滚滚红尘中平淡的生活才不平庸。

关于“黑”的形而上

“黑”与“黑暗”、“死”与“死亡”，是诗人使用频率较高的词，是解读诗人灵魂的关键词。当我们在思考，黑洞效应，孔洞意识，切口与片段的标识价值时，心中有一团火的诗人正以倒立的姿式，讥嘲、反讽当下，他有舍我其谁的启明与救世的自我担当。在赎救中将自己保存在灾难进程，点燃并照亮生命所及之处。

生活是《从黑暗到黑暗》，而我们的诗人是《黑暗中的奔跑者》。黑是地狱，是宗教的摸索，他有生的困惑和死的期待。黑与黑之间是光明，黑使诗人有了火的欲望和表达。墨分五色，在中国古典的水墨中，“黑”有幽灵一样的智慧，诗人发现“黑暗是许多事物纷纷显形”，“黑”与“诗人”都有一种相互寻找的幸福。“北方的夜空布满神的暗示”。在穷命的、奔跑的夜晚，诗人总是和生命铿锵的老子、孔子、荷马、陶渊明、但丁相逢。诗人不否认自己是与生活反着来的 “逆行”人。在现实的镜像前，诗人仿佛是一个无病可医的人，只有自我觉醒下的解剖学意义——“我是一个刽子手/我的刀上/沾满了我自己的/鲜血” （《刽子手》）。

古岛的诗集中优秀的诗很多，但更加彰显诗人才情的是《观察乌鸦》和《祖父之死》。

一个诗人“观察乌鸦”的方式多种，经年累月且终其一生乐此不疲，其欲何为？“对乌鸦的观察/使一个诗人/心力交瘁/空耗一生”（《观察乌鸦》）然而结局是，诗人死了，乌鸦还活着。诗人心有不甘，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写下： 

天下乌鸦

一般黑

这仅仅是一个结论吗？其隐喻指向是什么？仿有一种王顾左右的感觉，说了，又什么也没有说！

乌鸦，作为一个民族的寓言精神分析，是兆凶，邪物、不吉利、阴森、不祥之物，是灾难、死亡的象征。也许，在诗人古岛的心中，“乌鸦只是表象，而黑才是意志”，此时公共意象的私人图解，充满机智的反讽和玄学奥妙。诗人意识中的“乌鸦”源于观察与思考的冥想沉潜结晶体，被闪电切削，在白光的辉映下乌鸦的色谱打开，于是，这一原型象征被熔铸为新诗的核心意象，不但具有公共象征的透明，也嵌入了私密性的黑色内核，如一块天外陨铁，吸引读者对个人所知与所指的探索。

民俗中乌鸦的鸣叫是悲伤的代表，乌鸦是死亡的钥匙，是地狱的使者等等……。诗人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却是解构，这是一个判断，其深层意象的喻指的黑与暗让我们害怕。“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巫性的本义传达多层主题和复杂感情，象征的暗指性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荒诞感，此刻，人与世界都陷于虚无中。诗人的乌鸦被戏剧化，简单的吓人，却恰恰是田野上的乌鸦，乌鸦中的乌鸦。

诗歌会把我和上帝拉近

“诗歌是对苦难的超越”，诗人用诗歌参与了每个人的死亡。优秀的诗人能找到诗的语言角度，穿越遮蔽，还原生命的本相。他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以人为万物的尺度，在宗教的情怀中唤醒自己，关怀当下，在死的沉思中复活终极的梦想，而不是生活在别处。诗人在参与和旁观的游走中，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生命的意义，对信仰、道德、情感进行发酵，最后皈依在诗性世界。古岛说：“诗歌会把我和上帝拉近”（《殇》）。

在古岛《 祖父之死》中可以看见知天命的爷爷，那种对待生命的超然方式。令人敬仰！

你突然以一个熟练的动作

让我们看到了死亡的过程
生命瞬间的辉煌或关闭
原来
都同样是
如此地
漫—不—经—心

我们惊叹诗人的语言控制力，几乎天成。面对残酷的死亡，诗以恢弘的气势概括，惜字如金。犹如面对中国古代的山水画，寥寥几笔，虚虚实实，出大境界。这与诗人追慕古人的 “炼字”、“ 炼意”的日常修为有关。平淡的表象，含蓄内敛，平衡着一种紧张的内力。

这里的“熟练”是诗人古岛的 “火焰”修辞学。举重若轻，感触显微、灵感突现，“死亡是生命瞬间的辉煌”，意义结构自然形成，“始于愉悦，终于智慧” 。是诗人意志世界的如是观，他关上了一扇门，又推开一扇窗。此诗的华彩在于“漫—不—经—心”的祖父走向死亡的状态。过程的自然、散淡，态度的随性，就像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简直近于一种可有可无的轻率和潦草。而大音希声，此时无声胜有声。诗人是在追问人生荒谬，到底是什么？松手、放下，当事主体像局外人一样超然解脱，是轮回的幻想还是转世重生的期望所在？

诗人祖父的超然和乐观是道家的智慧，宛如是庄子与蝴蝶相互致意，有禅意机锋，隐约有魏晋的余韵，让人似乎有悲欣交集下的灵肉关照。他曾经沧桑洞悉生死的态度，过客般的安详从容的方式，给死以尊严，诗在表象的意志下传递的是生命交替的壮烈。

作者以为，生命是一种数学现象，不但具有极限的渐近性和难以割裂的循环性，还存在空间无限延伸带来的模糊性。写作就是在寻找精神意义上的故乡，一个人，如果没有被异化之苦，没有在与时代的对抗中瞬间的超越，就无从抵达真正的先锋，因此，诗人的对黑暗、生死的思索是有价值的。一个诗人在自己的写作立场下，目光聚焦在身边的生活现场，用语言的诗性还原生命情感的真相，并由此确立独立人格的生命尊严值得称许。

在生活与诗相互伤害的这个时代，诗是诗人的解药。读古岛的诗，能够看见诗人在的位置，他说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