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哗变，并非背叛

——评李龙年诗集《哗变的梨花》

苗雨时

生命的赤子之心，最初平静得如一张白纸。然而，生命经由母体的第一次推动，从小到大，由静到动，脱离母体之后，在其成长的过程中，经受风霜雨雪的洗礼，其心灵可能在世俗的污染下而沉沦，也可能超拔尘世而飞升。

而诗歌的写作，恰恰是“从生命原初到天空的旅程”。

诗人李龙年的诗集《哗变的梨花》，正好验证了这一点。他的诗意的生存场域，主要内涵和质素是：青春，爱情和家园意识；而其艺术载体则是自然物象和日常事象的映托与呈现；这一切建基于语言的发现和创造，极力开掘汉语的诗性，有效地推演了向上的精神维度，并从而构建起他自我的独特的诗歌世界。

诗人“致敬春天”，然而却是“我的并不热烈的春天”。他在《不是背叛：雪花是早春的绿叶》中写道：“春来自冬   却告别冬/春让所有的痛苦/寒冷/哗啦啦远去”。因此，在他的心目中，春天有两面：冰冷与温热，死寂与萌动。这是一种艰难的转换历程。他这样吟唱春之降临：“我爱春天   其实是于麻木中寻找/清醒   惘然中寻觅惊异/----那平庸的思绪/低下的灵魂/渴望春天   长出一蓬倔壮的野草”（《颂词》）。一朵春天的小花是战胜了风欺雪压之后，才迎着阳光倏然绽放的。它写下了生命的真谛和秘密。这样的春天是属于诗人自己的，其情状正是他青春生命的写照和拟喻。记忆与发现的聚合，外物与内心的感应，很好地迹写了他的青春年华……

爱，是生命的本质血素。它鼓动着人从初生直至死亡，确立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生命岁月的“早晨”，爱，是一个“干净的词”。他在《曾经的爱》中写道：“曾经   我是爱她的——不，至今！/就像窗台空洞洞的花盆/为   一株多年前枯萎的花坚守”。这种爱是刻骨铭心的，是忠贞永恒的。它甚至可以扩散开来，延展至亲人、朋友和故乡。而且，他把爱潜深为思想：“如果没有爱   思想/就失去了重量   因而轻易起飞/像   没有内容的气球”，随风飘逝，不知所往(《早晨的词》)。真正的爱是单纯的，爱就是爱，不带任何功利，也无须证明。然而，当今时代，物化与媚俗，喧嚣与浮躁，在金钱神话的主宰下，不仅爱被放逐，而且无爱的思想也异化为各种毫无节制的欲望的澎胀，因而，诗人对爱的咏叹，便带上失落的忧伤和无奈的惆怅……

《我找不到原来的生活》，“少年田野的风消失于中年”。中年，是生命收获与迟暮的季节。既有世事的通明与洞彻，又有花朵昨天今谢的哀惋：“其实我是担心/我的心   它藏不住：对一朵花/枯萎的痛惜”（《深秋悲伤》）。尤其是故土家园的陷落，城市对乡村的持继挤压和侵蚀，天空已“不再湛蓝”，人们自愿或不自愿地住进了水泥地面所垒起的无数“格子”里，人的生命被扭曲和重新塑型（《生活》）。远离了自然，悬浮于大地，也隔绝了古典。只剩下孤独与落寞。有时，他《站在城市的最高处眺望》：“原来高度是时代的听诊器/冒充医生   我听到/城市  骨缝里/暗疾的   隐秘呻吟”……他说：“我必须怀颖/自己的存在”？！

其实，喝茶是寂寞的。然而，寂寞的喝茶，从苦的品味中，却也使他魂放远山，那里仍有映山红、桃金娘、向日葵、缤纷的樱花，即使“被收割”的“百合”，也带着生命疼痛的“微笑”，更何况还有大地上极为辽阔壮美的山河，山河间的阳光与月色，自在的石头，雾气、溪流和露珠，乃至雪域高原的圣洁……。诗人还是要《热爱》的。他犹疑地表白：“难道   现在   我还能够热爱吗？！/如果能够   爱   我就爱灰烬/爱影子  爱没有人歌唱的歌词/爱   泡完最后一滴浓香的岩茶/那   枯萎的叶片”，因为他固执地相信：灰烬会重燃火焰，影子会回归实体，在没人唱的歌词里能找到生命的高贵和尊严。你看，“天亮了   露珠开始准备/最后的旅程”，哪怕短暂即逝，但那也是生命的瞬间永恒！

春秋代谢，雕刻了生命的年轮，自然给生命以爱的启迪和力量；在日常的烦忙中，做灵魂的旋舞，灵魂牵着生命而前行。与此相适应，诗人的艺术生成，表现为两个突出的特征：一是感情向理性的下沉与突进，于具象的叙写中，常迸发哲理的警句的闪光，一下子照亮全诗；二是意象的并置、串连与叠加，最终转化总体象征的高层建筑，因而，拓展了诗的艺术境界。而他的诗的话语的结撰与营造，则在于以个体的深邃的生命体验，对语言重新发现，唤醒话语的潜能和各种万能，打开语言内部最鲜活的部分，由此完成对诗人精神世界的打造，并从而给阅读带来惊奇感和新异感。以《春天的词语》为例，他直接把春天说成词语，借助汉字的象形功能，把“草芽”、“浮游的鸭”，以及冰雪融化的泥泞，和春字联系，而“女人胸脯”前露出的“一小片瓷的洁白”，则从自然转向人文，以“春天的词语”写词语的春天，有力地表现了春的生机、活力与蓬勃。
       诗人的孤独如一棵树，而他孤独的心境又遭遇了“哗变的梨花”，也许这棵树就是梨树。这棵孤独的梨树，严冬沉寂，阳春苏醒，那缤纷的梨花，虽然纷乱得使诗人迷失了世界版图，但那片片的清香，不管是飘飞在空中，还是零落于泥土，甚或随着逝水漂流，却永远保持着它的洁白，纯净与优雅……

寻常而奇绝，恬淡而峭拔，宁静而涌动，切近而悠远……

这就是诗人的人格风骨和他诗歌的艺术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