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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年说兔与自我解剖

杨  锐（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对话》栏目主持人 制片人）

 

  

 

 

我属兔，兔子胆小。兔子食草，老虎吃肉。兔子懦弱，从不伤害人，但是它会跟人调皮。比如，你突然掀开兔子窝的盖儿，它会屁股向上一撅，飙出一泡尿来，喷你一脸。老虎也同样调皮。1996年，我在哈尔滨公园看老虎时，一不留神，被一只老虎掉过屁股，对着我就射出一大泡虎尿，十分狼狈。据说，虎尿非常营养，现场好多人都嚷着：别擦，留着，大补。现在，如果说我身体还好，皮肤不错，可能跟十多年前的老虎的恩赐有一定关系。当然，如果说我在文章的字里行间嬉笑怒骂，有时甚至尖酸刻薄，那一定是拜老虎所赐。

鉴于我承受过这样特殊的药浴，回头看，我的性格中有调皮的一面，也有温顺和虎威的矛盾。

兔子的耳朵很长，结果经常惨遭蹂躏。主人饲养它时，经常揪住其耳朵，从兔群中把它揪出来。这是当兔子被圈养时，空间狭小的无助令其束手就擒。但是，在野外，捕捉兔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成语“动如脱兔”，就是非常形象的比喻。

兔子的短尾巴也经常不遭人待见。过去不少革命题材的电影，说到敌人，都是千篇一律：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虽然兔子的长和短自有它的美学形象，但是，它的辩证与和谐跟宋词的长短句一样，长于所当长，短于所不得不短。

这跟人的性格和能力一样。有一弱，必有一强。

其实，我从小到大都很自卑。但是，从小到大，我总能无意地得到各种荣誉。

强和弱，应该水火不容，为什么自己如此幸运？

我分析自己自卑的原因是，政治上，我们家庭出身不好。孩提时正值文革，虽然我父母都是四九年前参加革命的军人，但我姥爷是旧上海伪政府的职员，我爷爷是河南林县的破落地主。地主，在文革中是非常令人鄙视的家庭成分。我不敢跟任何人提及父亲的出身。每次调查，或填写问卷，我总是按照父母的吩咐，说自己出身革命干部。在整个中小学阶段，我最大的心病就是回答自己的家庭出身，那种心虚，永远让我忐忑不安。

我的自卑还源于自己的不够聪明。数理化成绩都很一般。现在电脑出现问题时，我也就出现脑瘫，茫然不知所措。不会理财，对数字非常麻木。没有野心，没有官运。

节前，我晚上做梦，自己的尾巴被人割掉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平时尽量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常怀感恩之心惴惴不安地告诫自己，如果单位和社会给予自己一些荣誉，那一定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人不能贪。但是，跟一位朋友调侃时，我又抱怨，兔子的尾巴很短，想夹起尾巴也不能。兔子无法控制自己的尾巴，这不怪它主观不努力。

虎年，我只希望自己的尾巴再长出一些来，有老虎尾巴的十分之一，这样，在必要时可以把它夹在裤裆里。但看来没有希望了。但是，十几年前的那一泡虎尿让我受益匪浅，也让我性格中隐藏了一些不确定性。虎啸龙吟，殊难逆料。记得两年前，杨洁篪外长就对中外记者说，有人说我跟布什家族过从甚密，但是这些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中有虎形和虎性。掷地有声。

我虽无法与共和国的外交部长相提并论，但是，国家利益当前，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原则问题上，我的名字里有刀光剑影的杀气。

小时侯很胆小，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我接受了一个民间男人成人礼的说法：敢动刀子敢放血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汉子。于是，我从家里养的十几只兔子中揪出一只，狠下心来，用菜刀结果了它的性命。用利器跟自己属性的小动物过不去，只是为了证明人的勇气，表现了人性龌龊的一面。

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读国际新闻专业时，我的另一种另类的“成人礼”也同样不可思议。我在大学采访的第一个新闻人物是上海龙华火葬场的殡仪工。那是一个冬天，我领着班上的几个男女同学斗胆走进了太平间，男女老少各种尸体陈列其中，有寿终正寝的，也有血迹斑斑死于非命的。我没有惧色。接着，我们又走进了炼人炉车间，在试图采访火化工人时被人家将了一军：他们问我是否敢用长长的铁锨在熊熊的烈焰中翻动那没有烧透的死尸。我没有犹豫，接过那沉甸甸的铁棍……

其实，现在我明白了。男人真正的力量在于责任、宽容和智慧，不在于拼勇斗狠。

最后，我觉得，自己与兔子最大的区别不在于上述的短长之争，而是，直立行走的人是有尊严的。

《对话》（Dialogue） CCTV-9  每晚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