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宋朝的时光[卷七](5)|白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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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载酒,不似少年游
《唐多令》刘过
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忙里偷闲之际,总会心生一种莫名的冲动,一个人,背上简单的行囊,徒步天涯,去那些自己向往的角落。
一路上,采几片云彩,挽几缕炊烟,拾一下心情,听几则故事。
尽管我羡慕“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惬意放达,但我更向往一段安静的旅程。无须同伴,无须对话,看残山剩水,观人情世事。
我敬佩那些经历无数沧桑磨砺,目光却依旧安详淡定的人。
敬佩那些在世俗纷欲的权贵下,做到宠辱不惊的人。
只是当我登上客船,于苍茫的天地间,竟不知去往何方。
在烟尘飞扬的路径上,我们都是这世间疲于奔命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带着各自的追求和使命,以匆忙和缓慢的姿态行走。
看尽红尘陌上花,在黑暗里绽放,于光明中凋谢。
就像一段旅程的开始,一段旅程的结束,一样寻常。
一个人流转江湖,总会想起那么一句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买花载酒,于清凉秋日,诗意而风情。
三秋桂子,禅意地开在遥远的枝头。
曾经为了折桂酿酒,宁愿隔开别的季节,企盼流光快速更替,只愿于花下,红颜尽欢。秋天是一个让人安静的季节,让人舍弃一切诱惑,让自己遗落在某个叫霜降或寒露的节气里,只为那份薄凉。
这首《唐多令》是一个叫刘过的词人登武昌安远楼时所写。
刘过,一个好言古论今,喜读书论兵,少怀志节,却屡试不第的文人。
终生布衣漫游江南一带,以诗文会友于江湖,与辛弃疾、陈亮、陆游等人交往甚密,写下许多感慨国事,豪放悲壮的诗词。
一个怀才不遇,一生不为帝王所用的寒士,他的诗词,他的感叹,难免会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惆怅和苦闷。
在偏安的南宋王朝,似乎始终没有刘过的立身之处。
不是因为他缺乏政治谋略和才华,奉献不出辞赋,陈述不了良策,而是因为帝王不赏识他,没有机遇,所以得不到重用。
他用忧郁的目光和激昂的文字,丈量着一寸寸的土地,却终究只是天涯倦客。
一匹瘦马驮着形容憔悴的他,行走在秋风古道,老尽英雄,剑钝锋冷。
这是刘过重游故地的忆旧之作。
二十年前,他曾在安远楼和朋友名士聚会,把酒畅谈人生,言论政治。
二十年后重游此地,感慨今昔,此时的刘过已是垂暮之身,又逢朝廷乱局,看着浩渺江河,想自己一生怀才不遇,更是辛酸无比。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
开篇之句就给这首词染了一层淡淡水墨的底色,笼罩了整幅画面,将思想意境定格。
他居高临下,看汀洲残芦、浅流如带,这萧索的景象,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离家赴试,在安远楼度过一段青春狂放的生活。
二十年后,重返故地,拾起昨日的记忆,却拾不起流去的时光。
以身许国的刘过“四举无成,十年不调”,仍然一袭布衣。
这一次,他依然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登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不过是暂时的歇脚,船还未停稳,也许就要启程。
时序也这般催人,不几日,又是一年中秋。
当年崔颢登武汉黄鹤楼,写下“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感叹。
悠悠千古,多少人带着不同的情感,登楼追溯过往,探看未来。
烟水苍茫,这空寂的楼阁,除了有过相聚和离别,能记住的,又有些什么?
白云还在,唯黄鹤一去不返,似那无情的光阴。
二十年前,如云烟过隙,二十年后,依旧只是来去匆匆。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
他登此楼,并不仅是追寻远去的黄鹤,不只是怀想故人,也不为悲秋、伤老。而是想登高探看壮丽的河山,如今又是如何被战争的阴影笼罩。
“浑是新愁”让人感到莫大的愁苦,似有旧愁未拂尽,又被新愁层层覆盖,并且愁闷已经到了“浑是”的程度,没有任何舒展的空间。
他空有壮志,却报国无门,面对这日渐沉落的江山,这般束手无策。
在无能为力之时,只能买上几坛桂花酒,消解郁积于心头的愁闷。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只是,国仇家恨,世事沧桑,又岂是三两盏花酒冲淡得了的?
而这番登楼,再也回不到年少时的疏狂,不复当年的乐趣。
就连酒中也融入了太多沉重的世味,又怎么能闻到年少时的青涩气息?
读罢这首词,就像在秋天品尝了一壶桂花酒,有萧索的凉意,亦有浓郁的馨香。
刘过的《唐多令》,蕴藉含蓄,耐人咀嚼。
他的词,不会拘泥于狭隘的思想情感、个人的病愁悲苦。
刘熙载称道:“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宋子虚赞誉他“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气义撼当世”。
所以,刘过这首秋日吟唱,忧国伤时之作,要高于宋玉《九辨》单纯的寒士悲秋之感。他伫立楼阁高处,看到南宋王朝江河日下,不胜寒凉,悲痛不已。
这首词别具一格的风味,也在他深沉的思想中呈现出来。
无论多么沉重悲愤的历史,都已散作烟尘。
也许我们无须记住那段已远隔千年的王朝,以及那个王朝所历经的风云和没落,无须记住刘过写这首《唐多令》时,忧国悲怀的情绪,只需记住买花载酒的洒脱和闲逸。
那么,做个在尘世中轻松的行者,漫游各地,一壶酒,一剪风,不必快意恩仇,只安静行走。
直到有一天,停下步履,立于秋天的路口,看庭桂,于清月下,静静开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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