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
王志大我好几岁,加上我显小,王志显老,朋友们经常开玩笑说我们是一对老夫少妻,王志也自鸣得意地认为自己是个“大丈夫”。
每当提起爸爸,我总会很伤心。爸爸与癌症抗争八年,精疲力竭,撒手而去。自从爸爸走后,妈妈几年来一直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上街、一个人发呆,孩子们怎么说都不肯搬在一起住,“老屋里有你爸的味道,老觉得他还在厨房里做饭,一会儿就会喊,‘清炒河虾来喽!’”
爸妈只差一岁,从一起考大学开始就热恋。但无论多么相爱,不过像一场旅行,你路过我,我路过你,各自向前,各自修行。“父埋泉下泥消骨,母寄人间雪满头。”看着妈妈如今的寂寥,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半夜,我又从莫名的恐惧中哭醒,把自己连同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塞进丈夫怀里,“你不许走在我前头,我不知道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
王志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地拍着妻子的头,“睡吧,你再这样下去,我会有一段很长的日子要自己走。”
我腾地坐起,再也睡不着了。
幽默
清晨六点,王老师严肃且一本正经地把我叫起来,“我跟你谈谈写作。”
我睁眼,迷糊中看见他穿得像去结婚似的,“您指示!”
“你的文章呢——1.要控制篇幅,每篇不超过一千字;2.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每篇说明一个道理或感悟就好,不要长篇大论,要浓缩;3.最重要是幽默,你不幽默,我以前是很幽默的,咱俩儿在一起后,你没有幽默感,我也就不能幽默了,或者说,我没有‘幽’,只剩‘默’了,沉默的默了。我跟谁去幽默呢?儿子太小,我妈太老,关键是你不懂幽默,太当真,太较真,谁敢跟你幽默呢?你……”
看看快七点了,王老师咽了咽口水:“你上午帮我办三件事,1、2、3,下午陪我去见个长辈,1、2、3……”
我反抗:“不行,今天我有事,1、2、3……”
“不要讨论,服从就是最好的支持!”王老师转身出门,我倒下接着睡,只敢梦里自言自语:“天天早上,批评完了,还布置任务,您真幽默!”
写作
我战战兢兢捧着刚打印出来的稿子,热呼呼的。
“王老师您多指教!”
他不抬眼、不回应,我不再言,退恭立。
两周后,王老师一字未改。
吃完饭,他一改趾高气扬的架势,小心翼翼地说:“三个优点、两个问题、二条建议,你能接受吗?”
我坐稳,心跪下。
“三个优点:一、文笔好,流畅干净。二、专注勤奋,拥有匠人精神。三、细节捕捉能力强,生动细腻。”
他察颜观色,看我还没骄傲的意思。
“两个问题:为什么要写?”
我小声:“用文字擦拭灵魂。”
他追击:“写给谁看?”
“用文字修行,有缘人围观。”
“不愧是主持人,看把你能的,就剩贫了。”他收起眼中的质疑。“你求我,我帮你;你不求我,我也帮你;你不听我的,我帮不了你。”
我满脸虚心,甚至有些谄媚。
“二条建议:1.把自己放得越低才能站得越高,字里行间不要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披着外套的优越感,化了妆的炫耀。2.在个性中找共性,在共性中飞扬个性。你是北京丫头,可以带着北京范儿,但别说脏话,每个人都有生殖系统,要藏在裤子里,而不是挂在嘴边,更不能落在纸上。要心存敬畏,怀有崇高感去书写文字,如静静的顿河,水面平静,暗里波涛汹涌……”
我顶礼膜拜,惊为天人。
只是,只是,只是臣妾做不到啊……
中文系毕业的他与经济系毕业的我,能在文字中作伴,千揉万搓,拈起悲欢梦花笔,一起自省,一起忘我,实乃幸事。
妻虽愚钝,烦君相和……
执行
我不爽,总觉得王志是用当领导的方式当丈夫,官僚!
他不满,总觉得我是用当保姆的方式当老婆,活该!
家里有小时工,我常陪着一起灰头土脸地干。我在国外呆过十年,打工、上学、上班,各种职业培训根深蒂固。管理者总是自己先把事情做到完美,才可服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会失了民心,也失了未来。
我常被问及国外公司和中国公司有什么差距。
思想超前?没印象。
创新力强?身居要职的都相对稳妥。
聪明绝顶?“绝顶”的不少,像咱这儿那么聪明的人很少。
说到底,就是一层一层的执行力过硬。如果说国外平均从决策到最后落实能完成85%,咱这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中国式“绝顶聪明”,让最后的落实又能剩下多少呢?
王老师对于家里的事基本不参与执行,总是暗示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目标要猜,过程自己想。说得那么清楚还要我干吗?因为原本就是个暗示的、大致的、仿佛的,靠猜的方向,所以,它往往会根据最终结果的好坏而变化。不变的是王老师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成功是他早就预见到的,问题是他早就提醒过的,不良结果是因为我没有正确领会王老师的意图或擅自做主、不听招呼而导致的。
于是定下王家规矩:“王老师决定的事,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在执行中理解!”
结婚几年后,我决定放下拖把,坐在沙发上,陪王老师静静地喝茶。
颜值
刚结婚时,有闺密说,王志长得凶,生个女儿多吓人。
回来,盯着他看。
我怎么就觉得他长得好?北京话说“特爷们”,还有几分文气,刚中带柔,一对大酒窝,是他最好的伪装。
男人不好论长相,我就每天都变着法儿夸他——
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
不谈才情,单论颜值,周围群众还是公认我比他更好看。可王志打认识我那天开始,就没夸过我好看,好像一旦说出口,会落下以貌“娶”人的肤浅。每当我一脸明艳地从舞台上回家,他总是专注于手头的事,从不看我装着假睫毛的眼。淡淡一句:“辛苦了,洗脸去。”
我曾在英国读书,见识过各国男子对女性的赞美。我坚信,女人是被夸出来的,越夸越美,特别是我这种轻信他人且脆弱的女人。
于是,逼他。
“说我好看。”“善良憨憨。”
“说我好看。”“笑容灿烂。”
“说我好看!”“还算能干。”
“说我好看!”“快去洗脸!”
洗完脸,坐在一边无趣。
王老师火上浇油:“好话不能听多的,这东西像酒,第一次听,脸红;第二次听,习惯;第三次听,舒服;第四次听,上瘾;再多,人就迷糊了。”
我嘀咕:“又不是刚出道的小姑娘,说声好看怎么就迷糊了?”
“一眼看上去很美的东西,往往很快就消失,只有舒服的样子,才能长久。”
我无奈,是您情商低,还是我矫情?或是文化差异?别整那么多玄的,深刻的湖南男人不懂,夸一句,女人就舒服了,舒服了就长久了。
睡前,王老师大声问儿子:“你妈妈是不是最善良的女人?”
儿子被捅得一趔趄,赶快大喊:“是!是!是!”
我恍然大悟,福以善招。百般算计,不如善良。婚姻中,男人嘴里的善良比好看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