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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美的散文(4)|南怀苏/编

(2025-01-24 20:30:27)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中国最美的散文(4)|南怀苏/编

        人生七期|高士其
        16世纪,英国的大诗翁莎士比亚,有一篇千古不朽的名诗,把人生由婴儿到暮年,分为七期,描写得极其逼真。大意是说:咿咿唔唔在奶娘手上抱的是婴儿;满脸红光,牵着书包儿,不愿上学的是学童;强吻狂欢,含泪诉情,谈着恋爱的是青年;热血沸腾,意气方刚,破口就骂,胆大妄为的是壮年;衣服整齐,面容严肃,高声言谈,踱着方步,挺着肚子的是中年;饱经忧患,形容枯槁,鼻架眼镜,声音带颤的是老年;塌了眼眶,舌头无味,记忆不清,到了尽头的是暮年。这样把人生一段一段地分析下来,真够玩儿呀。
        但是,莎士比亚的人生七期,是看着人情世态而描写的。我们现在依照生理学上的情形也把人生分为七期。这七期以子宫内受孕的母卵为起点。
        自母卵与精子相遇,受精以后,立时新生命开始了。自开始至三个月为第一期,叫胚胎期。这一期里,母卵不过是直径不满七百分之一英寸的一颗圆圆的单细胞,内中却早已包含着成人所必须具有的一切细胞了。由母卵一个单细胞不断地分裂,第三星期有鱼鳃的裂痕出现,第六星期有尾巴出现,到了第三个月,人的雏形已经完成,但仍是小得很,要用显微镜才看得清。
        第二期是胎儿期,自第三个月起至婴儿脱离母体呱呱坠地止,大约六七个月。这一期里,温暖的子宫内的胎儿,他所需要的食料和氧气,都由母亲的血液支取,都由胎盘输进脐带送给他的。
        由婴儿呱呱坠地到两周岁,到了乳齿长出的时候,是第三期,叫婴儿期。
        接着,第四期,即幼儿期,由三岁起,在女孩到十三岁止,在男孩到十四岁止。此期年年体重均有增加,每年约增加百分之九。
        到了第五期,就是这宝贵的青年期,如春天的花一般,一朵朵地开出来,红艳可爱。一个个女儿的性格,一个个男子的性格,很奇幻而巧妙地在这一期里长成。不知不觉地由娇羞的童女,一变为多色多姿的少女;由顽皮的童男,一变为英俊有为的青年。在青年期,十三四岁的女儿,月经来临,骨盆长大,乳峰突起,阴毛出现;在男子,他们的标志是:面部的胡须有了几根了,下部耻骨间的黑毛也一条条冒出来,同时,好像喝了什么葫芦里的药,小孩子又脆又尖的高音忽然变成又粗又重的沉音了。在营养得宜时,此期体重和身长每年约增加百分之十二。但一般满了二十二周岁的当儿,身体的发育已完成,不再前进了。
        由二十五岁,女的到五十岁,男的到六十岁,是中年期,是一生的中心,是一生最有用的时代,这是第六期。男子一般过了三十五,生殖机能一天不如一天,但体格却一天天肥大了,一天天显得富态,到了六十岁,生殖机能就完全终止了。妇女到五十岁左右,月经告别,生殖时代就成为过去了。这在医学上,就叫更年期。
        第七期,六十岁以上的人,就算老了。一轮红日,慢慢西沉,终归于万籁俱寂了。

        给抱怨生活者的信|徐志摩
        得到你的信,像是掘到了地下的珍藏,一样的稀罕,一样的宝贵。
        看你的信,像是看古代的残碑,表面是模糊的,意义却是深微的。
        又像是在尼罗河旁边幕夜,在月亮正照着金字塔的时候,梦见一个穿黄金袍服的帝王,对着我作谜语,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说:“我无非是一个体面的木乃伊。”
        又像是我在这重山脚下半夜梦醒时,听见松林里夜莺的可怜的遭人厌毁的鸟叫,他虽则没有子规那样天赋的妙舌,但我却懂得他的怨愤,他的理想,他的急调是他的嘲讽与诅咒,我知道他怎样地鄙蔑一切,鄙蔑光明,鄙蔑烦嚣的燕雀,也鄙蔑自喜的画眉。
        又像是我在普陀山发现的一个奇景:外面看是一大块岩石,但里面却早被海水蚀空,只剩罗汉头似的一个脑壳,每次海涛向这岛身搂抱时,发出极奥妙的音响,像是情话,像是诅咒,像是祈祷,在雕空的石笋、钟乳间呜咽,像大和琴的谐音在皋雪格的古寺的花椽、石楹间回荡——但除非你有耐心与勇气,攀下几重的石岩,俯身下去凝神地察看与倾听,你也许永远不会想象,不必说发现这样的秘密。
        又像是……但是我知道,朋友,你已经听够了我的比喻,也许你愿意听我自然的嗓音与不做作的语调,不愿意收受用幻想的亮箔包裹着的话,虽则,我不能不补一句,你自己就是最喜欢从一个弯曲的白银喇叭里,吹弄你的古怪的调子。
        你说:“风大土大,生活干燥。”这话仿佛是一阵奇怪的凉风,使我感觉一个恐怖的战栗;像一团飘零的秋叶,使我的灵魂里掉下一滴悲悯的清泪。
        我的记忆里,我似乎自信,并不是没有葡萄酒的颜色与香味,并不是没有妩媚的微笑的痕迹,我想我总可以抵抗你那句灰色的语调的影响——是的,昨天下午我在田里散步的时候,我不是分明看见两块凶恶的黑云消灭在太阳猛烈的光焰里,五只小山羊,兔子一样的白净,听着它们妈的吩咐在路旁寻草吃,三个割草的小孩在一个稻屯前抛掷镰刀,自然的活泼给我不少的鼓舞,我对着白云里矗着的宝塔喊说我知道生命是有意趣的。
        今天太阳不曾出来。一捆捆的云在空中紧紧地挨着,你的那句话碰巧又添上了几重云雾,我又疑惑我昨天的宣言了。
        我又觉得奇怪,朋友,何以你那句话在我的心里,竟像白垩涂在玻璃上,这半透明的沉闷是一种很巧妙的刑罚,我差不多要喊痛了。
        我向我的窗外望,暗沉沉的一片,也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日光更不必想,他早已离别了,那边黑黝黝的是林子,树上,我知道,是夜鹗的寓处,树下累累的在初夜的微茫中排列着,我也知道,是坟墓,僵的白骨埋在硬的泥里,磷火也不见一星,这样的静,这样的惨,黑夜的胜利是完全的了。
        我闭着眼向我的灵府里问讯,呀,我竟寻不到一个与干燥脱离的生活的意象,干燥像一个影子,永远跟着生活的脚后,又像是葱头的葱管,永远附着在生活的头顶,这是一件奇事。
        朋友,我抱歉,我不能答复你的话,虽则我很想,我不是爽快的西风,吹不散天上的云朵,我手里只有一把粗拙的泥锹,和如其有美丽的理想或是希望要埋葬,我的工作倒是现成的——我也有过我的经验。
        朋友,我并且恐怕,说到最后,我只得收受你的影响,因为你那句话已经凶狠地咬入我的心里,像一个有毒的蝎子,已经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像一块盘陀石,我只能忍耐,我只能忍耐……

        死之默想|周作人
        四世纪时希腊厌世诗人巴拉达思作有一首小诗道:“你太饶舌了,人啊,不久将睡在地下;住口吧。你生存时且思索那死。”
        这是很有意思的话。关于死的问题,我无事时也曾默想过(但不坐在树下,大抵是在车上),可是想不出什么来,这或者因为我是个“乐天的诗人”的缘故吧。但其实我何尝一定崇拜死,有如曹慕管君,不过我不很能够感到死之神秘,所以不觉得有思索十日十夜之必要,于形而上的方面也就不能有所饶舌了。
        窥察世人怕死的原因,自有种种不同,“以愚观之”可以定为三项,其一是怕死时的苦痛,其二是舍不得人世的快乐,其三是顾虑家族。苦痛比死还可怕,这是实在的事情。十多年前有一个远房的伯母,十分困苦,在十二月底想投河寻死(我们乡间的河是经冬不冻的),但是投了下去,她随即走了上来,说是因为水太冷了。有些人要笑她痴也未可知,但这却是真实的人情。倘若有人能够切实保证,诚如某生物学家所说,被猛兽咬死痒苏苏地很是愉快,我想一定有许多人裹粮入山去投身饲饿虎了。可惜这一层不能担保,有些对于别项已无留恋的人因此也就不得不稍为踌躇了。
        顾虑家族,大约是怕死的原因中之较小者,因为这还有救治的方法。将来如有一日,社会制度稍加改良,除施行善种的节制以外,大家不问老幼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凡平常衣食住,医药教育,均由公给,此上更好的享受再由个人的努力去取得,那么这种顾虑就可以不要,便是夜梦也一定平安得多了。不过我所说的原是空想,实现还不知在几十百千年之后,而且到底未必实现也说不定,那么也终是远水不救近火,没有什么用处。比较确实的办法还是设法发财,也可以救济这个忧虑。为得安闲的死而求发财,倒是很高雅的俗事;只是发财大不容易,不是我们都能做的事,况且天下之富人有了钱便反死不去,则此亦颇有危险也。
        人世的快乐自然是很可贪恋的,但这似乎只在青年男女才深切地感到,像我们将近“不惑”的人,尝过了凡人的苦乐,此外别无想做皇帝的野心,也就不觉得还有何不得的快乐。我现在的快乐只是想在闲时喝一杯清茶,看点新书。虽然近来因为政府替我们储蓄,手头只有买茶的钱,无论他是讲虫鸟的歌唱,或是记贤哲的思想,古今的刻绘,都足以使我感到人生的欣幸。然而朋友来谈天的时候,也就放下书卷,何况“无私神女”的命令呢?我们看路上许多乞丐,都已没有生人乐趣,却是苦苦地要活着,可见快乐未必是怕死的重大原因,或者舍不得人世的苦辛也足以叫人留恋这个尘世吧。讲到他们,实在已是了无牵挂,大可“来去自由”,实际却不能如此,倘若不是为了上边所说的原因,一定是因为怕河水比彻骨的北风更冷的缘故了。
        对于“不死”的问题,又有什么意见呢?因为少年时当过五六年的水兵,头脑中多少受了唯物论的影响,总觉得造不起“不死”这个观念来,虽然我很喜欢听荒唐的神话。即使照神话故事所讲,那种长生不老的生活我也一点儿都不喜欢。住在冷冰冰的金门玉阶的屋里,吃着五香牛肉一类的麟肝凤脯,天天游手好闲,不在松树下下着棋,便同金童玉女厮混,也不见得有什么趣味,况且永远如此,更是单调而且困倦了。又听人说,仙家的时间是与凡人不同的,诗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所以烂柯山下的六十年在棋边只是半个时辰耳,哪里会有日子太长之感呢?但是由我看来,仙人活了二百万岁也只抵得人间的四十春秋,这样浪费时间无裨实际的生活,殊不值得费尽了心机去求得他;倘若二百万年后劫波到来,就此溘然,将被五十岁的凡夫所笑。较好一点的还是那西方凤鸟的办法,活上五百年,便尔蜕去,化为幼凤,这样的轮回倒很好玩的——可惜他们是只此一家,别人不能仿作。大约我们还只好在这被容许的时光中,就这平凡的境地中,寻得些许的安闲悦乐,即是无上幸福,至于“死后如何?”的问题,乃是神秘派诗人的领域,我们平凡人对于成仙做鬼都不关心,于此自然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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