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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看病,医生看人(10)|作者:爱玛胡

(2024-08-26 20:22:10)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病人看病,医生看人(10)|作者:爱玛胡

        老病号
        她是老病号了。
        最初是她的老伴生病,高血压和慢性气管炎,到我们医院住院,就认识了,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慢慢地,爹爹的病越来越多,又发现了糖尿病、血吸虫肝硬化、消化道溃疡,肾脏和心脏也不大好,还发作了一次中风,一年至少要到医院待大半年,有几年的春节都是在医院过的,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那时她才五十出头,给爹爹请了陪护,每天来看看,送点吃的喝的。每次来都风风火火,忙进忙出,问病情都是简短的,总是一句话,“哎呀,我总是把爹爹交给你们了,该怎么样治就怎么样治,死了不找你们扯皮。”就着急走了。也不能怪她,老伴要照顾,家里的树林和鱼塘也要照应,里里外外就她一个人。问她孩子们呢?她就摆手。我们也不好多打听。
        有好事的同村人悄悄告诉我,别看爹爹一副老实人模样,闷声不作气,年轻时吃喝嫖赌,从不管家里,多亏她能干,种树苗、养鱼苗,赚了钱,才把五个儿子拉扯大,所以孩子们不愿意伺候爹爹,钱还是出,人不想管。所幸孩子都有出息,会挣钱。
        和她搭伙做生意的男人喜欢她,要和她在一起,她说要给孩子们留个爹,不同意。男人不勉强,也不顾忌,还是一起做生意伙伴,一直这些年。
        大约十年前,一次她来看爹爹时,突然发了心脏病,我们紧急处理后通知了子女,才第一次见到她的五个儿子。那时我们医院还不能做血管造影检查,建议转到心脏病医院治疗。果然孝顺是分人的,五个儿子对爹不闻不问,对她极为上心,二话不说,转了去,花了几万块,给她安了支架。回来千恩万谢我们,说要不是我们处理及时,老娘的命就没了。以后就一直在我们医院拿药吃,再也不让她做生意了。
        有时爹爹发病来住院了,就给她也办个住院手续,两人住一间房,顺便疗养一下,五个儿子放下生意,每天轮流来看护,媳妇送饭,一日三餐。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样又过了五六年,一次爹爹在家中突然消化道大出血,根本来不及送医院,就去了。不久,跟她搭伙做生意的男人也生病去世了。这些也都是同村的人讲给我们听的。
        又好些年再没有见过她。前几个月,她儿子送她来住院,说她总心慌、胸闷、睡不好觉。本来想送到做手术的医院去复查,她坚持要到我们医院来,说熟人熟事,待着自在。老病号嘛,我们也亲切,连忙安排了检查,所有指标都正常,心脏血管检查也没有太多问题。大家都放心了,送她出院。
        过两天,儿子又把她送过来了,还是一样的毛病。能做的检查都做了,没发现异常。她常常就说不舒服,看看吧,什么也没发现,陪她说会儿话,她就好了。她也常常跑到我们办公室里聊天,看着挺好的。她自己也笑,说像假的,到医院病就好了。这样反反复复,她儿子说,钱无所谓,长住也无所谓,保着命就行了。我们都说,她只是寂寞了,要找人说话。
        一次,我忍不住说:“婆婆,我看你呀,就是缺个伴,没人说话,所以七想八想的。”
        她没有否认,低了半天头,叹了口气,说:“唉,哪里有人讲话撒,讲话的人都死了。”
        我一时不好作声,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他。

        可怜的姐姐(1)
        值班医生打电话给我,说收了个九十四岁的婆婆,急性心肌梗死。人是昏迷的,已经处理了,可是家属怎么说也不肯签病危通知书。已经沟通了一个小时,婆婆的儿子就是不松口,说:死了就找医院扯皮。
        有什么可扯的?医院本就是死人的地方,急性心肌梗死本就是要命的病,近百高龄本就已接近人生终点,难道把医院当作阎罗殿,把医生当作孙悟空,想让谁活,一笔勾销生死簿?
        还是看看再说吧。
        踏进监护室,就看见十几个术后的病人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同一个方向。问都不用问,新病人一定在大家都看看的地方。我扭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哆哆嗦嗦地往躺在床上的另一个更老的老人嘴里塞东西,嘴里叨叨:“你吃呀,吃呀,不吃饭怎么行?”躺着的老人一动不动,食物从嘴角流出来。旁边站着个七十多岁的妇女,不知是姐妹还是妻子。
        我连忙上前阻止:“她都昏迷了怎么吃?呛到气管就麻烦了。”“可她不吃饭会饿死的。”“不怕不怕,我们会给她打营养针,不会饿死。”总算不喂了。
        我先看了看生病的老人,情况不太好,生命体征目前还算平稳。再打量照顾她的那个男人,背驼成了虾米,双手抖得厉害,应该就是病人的儿子。我试着跟他沟通:“你妈妈病得挺厉害。”他努力抬头看我:“没事,张医生说,住院就好了。”“哪个张医生?”“楼下的张医生。”我明白了,一定是急诊科医生安慰他的话,他当真了。反正病人昏迷听不见,我直接跟她儿子说:“我们医生会全力抢救,但你妈妈病得很厉害,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挨不过去。”“那总要拖一个月、两个月吧。”我暗暗觉得不对,思维不合常理啊。
        转身问那位七十多岁的妇人,原来是病人的女儿,说话还像个明白人。我跟她沟通:“你妈妈得的是心肌梗死,你懂这个病吗?”点头。“这个病是很严重的,你懂吗?”再点头。“那你们家人都通知了吗?心肌梗死是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还是点头,老妇人一句话不说,目光躲躲闪闪。
        看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我温和地问:“那为什么不签病危通知书呢?只是要证明我们通知你们了。”她头也不抬,用手指偷偷指那男人:“他不让签,谁签就要打谁,说签了医院就不救了。”她又小声急切地对我说:“你快走吧,莫惹了他打你。”怕得抖了起来。
        我看她实在可怜,又疑惑,轻轻牵她的手,引到那男人听不到的门口,问她:“你兄弟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更加慌张了,急着说:“哎呀!是的,你可莫给他听见,他不高兴人家说他的,他是精神分裂症。”说着话,那男人已经嚷嚷着过来了,手夸张地举了起来:“你搞什么?不能签,要死人的。”

        可怜的姐姐(2)
        我也怕他发病,一旦打人杀人,他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打也白打,杀也白杀。把女人推了推:“没事没事,你去吧。”
        到了办公室,我彻底没辙了,一腔苦恼:字没签哪。实在不行,只能在医务科备案了。
        过了一会儿,那老妇人偷偷摸摸在办公室门口张望。我连忙叫她进来,她摆手小声说:“不行,他看见会打人的。”我一把把她拽进来,就手关上门,安慰她:“没事儿,他看不见的。”一心想让她把字签了,又不忍心吓唬她。
        她先给我赔不是:“对不起医生,我弟弟虽然有病,原来没有这么暴躁,就是娶了老婆,他老婆天天骂他打他,把他逼的,现在动不动就跟我们动手,其实心肠是好的。你放心治,死了不找你们扯皮。”我着急:“那万一你妈妈死了,他会打人吗?”“不会的,死之前我们随怎么也要拖回去,不能死在外面的。”我放心了,本地习俗,要死在屋里的。
        字还是得签,否则病历说不过去。
        我换了个方式:“这样吧,如果你们实在不签,我们只能找村委会,走被遗弃老人的路线,让他们签字。但是遗弃是犯罪,这个你要想好。”
        她一听,吓坏了:“不会让我去坐牢吧?”
        我顺势说:“从法律角度说,你妈妈的法定委托人本来就是你,你弟弟精神有问题,本来就不能签字。所以要告遗弃,你说是找他还是找你?所以你最好还是签了,你悄悄签,你不说,我不说,你弟弟怎么会知道?”
        她动心了:“那你可千万不能说啊。”
        我点头,“不会说的。”一边使眼色给小医生:赶快打印病危通知书、委托书……她颤颤巍巍地签了,不时偷偷看看门外。
        小医生偷偷跟我竖大拇指,我只觉是欺负老实人,心里内疚。没办法,谁叫吃这碗饭呢。
        中国精神疾病患者的监护,始终是交给家人的,这对家人很不公平,但是……目前,好像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来了一帮子人,把老人抬回去了。

        祥林嫂
        是在朋友家的聚会上,我第一次遇到梅。
        那时她大约二十三四岁,一把黑直的长发,野草一样。讲话时总是热切地看着对方,从不躲闪,嘴角坚定地上扬,是个有主张的姑娘。
        忘了那是个怎样的场合,周遭多是我不认识的人,正好下班前我收到了新一期医学期刊,随手带在身边,懒得说话,我便坐在阳台沙发上翻看。梅从人群中挤出来,坐在我旁边打电话。也不是有意要偷听,只是她好像正在和人争辩糖尿病的什么问题,引起我的注意。我抬头看她,她正挂了电话,气呼呼准备起身,见我看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我也回了个笑容,解释道:“我搞医,听你提糖尿病……”话未说完,梅眼睛一亮,又坐了下来,急切地问我:“你是医生,你说,我能和糖尿病人结婚吗?”突兀的话让我不知怎么回答,生怕影响了她的决断。踌躇了一会儿,我才沉吟地说:“作为医生,我不歧视病人,我不认为糖尿病病人不能结婚,只要你爱他;但站在你的立场,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血糖控制不好,会有并发症,会影响生活质量……”她打断我,说:“这些我查过,我知道,可我爱他,我宁愿用五十年的寂寞换五年的幸福,只要和他在一起。”
        我暗自叹口气,她哪里知道什么叫照顾病人。决心易下,人生的漫漫长路难挨呀。毕竟才认识,很多话不好说,我给了她电话号码,叮嘱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的电话,她从来没打过,我也很快忘掉了这件事。
        算算该是十年后,我又见到梅,是当年聚会的朋友带她来的,说要咨询糖尿病家属的护理。预先已经打过招呼,说她大变样了。但一见面,我还是吃了一惊:她哪里像三十多的人,说五十也有人信,鬓角的头发花白,嘴角下垂,一副认命的表情,只是眼睛还流露出一丝当年的光。我瞬间想起来她说的那句话。
        我还未开口,她先叹了口气:“我真傻,当年硬要嫁,只想在一起就是好的,我哪里想到糖尿病会遗传呢?他得病我照顾,天经地义,他怎么能把病传给我儿子呢?现在,我儿子连幼儿园都没得地方上,说怕出事担不起;我给儿子装了胰岛素泵,他嫌贵,又麻烦,天天抱怨我;儿子的什么事都不管,就我跟我妈忙前忙后;我家人也埋怨我当年不听家里的话,落个这后果。你说我这里外不是人,过的叫个啥日子?哎呀,真是悔啊!”
        我听梅说得滔滔不绝,想她是许久没有诉说、没有人倾听吧。内心有些许不安,隐隐觉得当年我该更坚决地否定她的念头,又免责地想:萍水相逢人的话她也未必会听,大约依旧会走同样的路。
        后来又在医院碰到她几次,每次她都拉着我,喋喋不休地抱怨,后悔当年的决定,我问她打算,她又一脸茫然。有时我有病人急着处理,她只管讲她的,不理会我的暗示。
        慢慢地,我内心的不安消失了,成了一种厌恶烦躁。每次路过大厅,我都东张西望,悄无声地尽快溜过去,生怕又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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