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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看病,医生看人(2)|作者:爱玛胡

(2024-08-17 20:26:17)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病人看病,医生看人(2)|作者:爱玛胡
        姐姐
        他是个木匠,因肺炎入院。常规验血发现,他得的是艾滋。
        我们不敢怠慢,立刻找到家属——是他的姐姐,通知她:“你弟弟可能是艾滋。你们需要转院,我给你开转院通知单。”
        她问我:“可能是什么意思?还可能不是吗?”
        我愣一下:“哦,那应该没可能了。我们查的应该就是准确的,但是关于艾滋确诊,国家是有规定的。你们必须去中南医院确诊,我们没有这个资质。”
        她是个长得很严肃的人,此刻眼睛像熄了火一样暗下去,很快又直起腰板,打起精神问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说:“我会给你叫‘120’,具体治疗你要问中南医院的大夫。”
        她迟疑了一下,问我:“这个……确实治不好,是吗?”
        我也迟疑了一下,答:“很多病都治不好的。糖尿病,高血压,都治不好,但控制得好,跟好人一样。”
        “那家属要注意什么?”
        我说:“具体措施你也可以问大夫。不过日常生活是不传染的。”
        她听了,郑重地点点头。
        我心里嘀咕:她为什么表现得这么镇定?虽然她看上去不太像知识分子或者医务工作者。可能这些年,国家关于艾滋的宣传还是很得力的,大部分人有常识吧。
        而且,她怎么一点儿奇怪的样子都没有?好像心里有数。估计,她对弟弟的生活,是有了解的。也许对这一天,她早有心理预期。
        但我还是很佩服她:她没有惊慌,没有哭天抢地,没有吓得要死要活。她就是平静地接受下来,而且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没错,就是“应战”,任何疾病,都是一场战役。
        和她比起来,倒是“120”的随车医生显得太丢脸了。他一听说是艾滋,立刻“吓”一声,跟我们的护士要口罩。我笑他:“艾滋不通过呼吸道传染。”
        他一边戴口罩一边说:“有备无患,求个心理安慰嘛。”

        大法官
        他几乎每年都要来我们医院一次。
        听家属说,他曾经是高法的大法官,在审判“四人邦”的时候大展过身手,但是晚年患上老年痴呆,后来又中风瘫痪。他先在上海的疗养院住着,老伴去世后,上海的儿女移民了,武汉的儿女就想办法把他接回了武汉的疗养院。他女儿还送了一本书给我,就是讲他前半生丰功伟绩的。
        基本上,他每年被急诊送入院的理由都是同样的:坠积性肺炎。
        我和她女儿解释过:“每个人,每天,都会不停有呼吸道分泌物,不经意间,一咳一擤就出去了,自己都不会意识到。但是你父亲长年卧床,这些分泌物排不出去,顺着呼吸道一直往下,积到了肺里,最后引发感染,就必须做治疗了。”
        他父亲住的是高干疗养院,其实也有医生,这种常规治疗没什么问题。但家属不愿意:“疗养院的医生就是哄老干部玩儿的,就会量血压测血糖,还是找正常的医院靠得住些。”
        其实都一样。在常规治疗方面,医院与医院、医生与医生的差别不太大。
        每次做完治疗,他住院康复期间,他的家人、本地的亲友甚至还有一些领导,都会来看他。经常我去查房,看到探病的挤满一屋子,彼此寒暄问好,他就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眼神困惑地眨巴眨巴,什么也不说。
        他语言功能应该没问题,但就是话很少。家属问过我,我说:“老年痴呆症就是一个不断退化的过程,社会功能会一步步损失,具体他损失到哪一步了……”家属摇头又点头,意思是:我不用说了,他们明白。
        可是有一次,我去查房,只有他自己在,脸对着墙,在小声地哭。看到我,他吃力地抬起头来,迷惑地问我:“你是我家里的人吗?”
        我说:“我不是,我是医院的医生。”
        “那么,那些下午来看我的人呢?”
        我当然也认不全:“他们应该大部分是吧,或者是你以前的朋友同事上下级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我都不认识他们呢?”他嗫嚅道,“他们是我的家里人,是我的亲人吧,我怎么都不认识呢?”
        他很认真地盯着我,像小学生问老师一样。我想跟他解释:“你是得病了。”我想告诉他,你曾经是大法官,审判过“四人邦”——我又想起来,他女儿送的书,我根本就没看,到底审判过谁,我还真不一定记准确了。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说:“好好养病吧。”
        等他康复得差不多,家属就会把他送回疗养院了。

       
        她不是我的病人。
        我既然是医生,熟人凡有个头疼脑热,难免会麻烦我,简单的我给个建议,复杂的让他们去医院。体检表上有不认识的项目,也会来问我,有些我说:“不用管。”有些我说:“赶紧去复查,去挂内分泌科/普外……”
        她是熟人的熟人带来的,一堆家人围着她。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就是板着脸,不说不笑,再看她走路,踉踉跄跄,我还以为是高度近视。可是家属说:她双目失明了。我吃一惊,仔细端详她。她直接面对我的凝视,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确实是看不到——但又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这个你们要看专科呀。”不是我推托,是术业有专攻,各有各行。
        家属说:“何止看过,看了五年。”
        五年前,一向恩爱的丈夫搞小三,向她提出离婚。她不同意,丈夫就动手打她,打得她鼻青脸肿。家人气不过,报了案,警方和律师都来了,男人赔了钱,但婚还是离了。
        那之后她就经常一个人坐着哭,家人看到就劝她:“莫哭了,为这种不值得的人,不值得哭。”她就不哭,坐那儿不吭声。时间久了,家人也记不清,她是渐渐失去了视力还是突然有一天醒来说:“我看不见了。”
        先去眼科检查,没问题;又去脑科——怕是被打出内伤或者长肿瘤了(家属说:要是前一种,绝对和那个男的拼了),也没问题;又去神经科,怕眼睛和脑都没事儿,但中间信号传输故障,还是没问题。最后,神经科大夫跟他们说:“要不然,你们去上级医院;要不然,你们去精神科吧。”
        好,就去同济协和,还是这么折腾一圈,最后大夫说:“要不然,你们去北京的医院试试;要不然,你们去精神科吧。”
        又去北京,同仁、宣武、天坛医院跑遍,光天坛就住了半年多,最后大夫说——我接过来:“要不然去湘雅中山华山试试,要不然去精神科,是吧?”
        家属对着我,一起点头。她还是面无表情,好像我们说的不是她。
        其实这五年来,家人对她的盲也有怀疑,她走路要扶着墙,可是前面有沟,她会站住;遇到坎子她很容易摔,但遇到大卡车,她会避让。
        他们又异口同声对我说:“她不是装的,是真看不到。”这我当然相信,什么情况值得装病五年?也太痛苦了。
        我第一个问题是:“这五年花了不少医药费吧?这是不小的一笔开支呀。”
        他们说:“还好,单位都给报了。”原来是个垄断型国企,还很人性化地准许她长期不上班,一直在外面看病。难怪年轻人都愿意去这种单位。
        我看着他们,简直啼笑皆非。我说:“我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医院和我自己。我们医院,今年才升的三甲,之前一直是二甲,其实本质上就是个城乡接合部的乡镇医院。我自己是心内(心血管内科),而且我只是副高。”——这么多赫赫有名的大医院、主任博士教授都治不了的病,找我有什么用。
        家属说,主要不是为了看病,是想找医生劝劝她。家人一提精神科,她就“躁狂发作”,大喊:“我不是疯子。”拿头撞墙,弄得吓死人。有心放弃,由她去吧,但长期这样盲下去,不是了局。毕竟还年轻,还有半辈子呢。
        我心里说,这种对精神疾病的恐慌,是不是也不由我负责呀。但看到他们在我身边围成一圈,都巴巴地望着我,实在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就说:“……要不然,你们试试中医?针灸推拿什么的,说不定有效呢。”
        他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件事,我很快就忘了。可是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她家里人,说她好了,是针灸治好的,眼睛恢复正常,已经去上班了,换了一个赚钱不多但很轻松的部门。
        我大惊:“这么神?我中华医学真是博大精深呀。”
        那人咽一口唾沫:“也不好说是针灸治好的。反正找了个针灸医生,她每天去一次,就在那边号啕大哭一次。哭着哭着,眼睛就慢慢亮了。针灸医生说:我们老不让她哭出来,泪水又退不回去,都挡在眼睛前面,就像隔了一层水墙一样,当然看不到了。哭出来了,没有屏障了,就好了。”
        也许,针灸医生说的是对的;也许,就是时间过去,她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人的痛苦慢慢消磨了;也许,针灸推拿这些古老的疗法,真有我们不知道的奇效?
        我是西医,一般来说,西医主张病人去看中医的时候,往往表达的就是:你已经药石无效,现代医学对你束手无策,你只能等待奇迹。
        奇迹,说不定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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