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十五元钱/张萍
父亲好不容易进一次城,我陪他看过高楼大厦后,又打的去一处风景区玩。下车时,父亲看见我给了司机二十块钱,就说:“坐一阵车怎么要这么多钱?”我说:“不多,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父亲嘟哝着:“还不多?二十块钱要卖四十个鸡蛋了。”
下车后,我就去买票,父亲问:“又要多少钱?”那票是一百块钱一张的,我怕父亲心疼,就说:“每人五十元。”父亲还是惊叫起来:“两担稻谷又飞了!”我说:“票都买好了,进去吧。”
从风景区出来后,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肯坐车了,他要我和他走路回家。从风景区回家至少有十公里,走路回家不但会累死,而且会被人嘲笑,我还是叫了一辆的士。父亲见我不听他的话,就生气地走了。我问司机要多少钱,司机说最少要二十五元。我先付钱给司机说:“等一会见到我父亲,你就说只要两块五毛钱。”司机问我为什么要骗父亲,我说:“我父亲刚从乡下来,他心疼钱,已经很生气了,死活不肯坐车。”司机愣了一下才说:“好吧。”
我坐上车子,一会儿就赶上了父亲,司机把车停在父亲身边。我叫父亲上车,父亲却要我下车。司机说:“大叔,您快上来吧。我是顺路捎你们回去,只收两块五毛钱。”父亲这才上了车,还一个劲地谢司机。
司机一路都在跟父亲说话,把我们送到家门口时,他还亲自给父亲打开车门。等父亲下了车,进了家后,司机又把我叫回到车边,将那二十五元钱还给我说:“这钱,你拿去买一瓶酒给大叔喝吧。”我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不要钱?”司机说:“因为你的父亲太像我的父亲了。我父亲进城后,也心疼钱,不肯坐车。”我问:“你父亲还好吧?”司机说:“他走路回家时,被车撞死了。”
司机眼里涌满了泪水,他默默地开车走了。那二十五元钱,我至今还保存着。
父亲的苦心/林君
一个女孩儿负气离家出走,母亲看见她留下的纸条,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派出所报案。但这时电话响了,是孩子父亲打的。
父亲听了这件事,沉默半晌,说:“不要闹得满城风雨,那孩子自尊心极强,等等吧。”
女孩儿业余爱好是上网,父亲虽然不知道她常去的网吧,但有她的一个电子邮箱,于是给她写了封信:“我知道你生气藏起来了,我估计也找不到你,就让你安静地回味一下过去的快乐和苦恼。”
一天过去了,女孩儿没有回音。母亲很着急,所有的亲戚朋友家都问过了,没见到女儿。她又想给女儿同学打电话询问,被父亲拦住:“不要让他们知道,孩子以后得上学,那时她面对老师和同学会成为‘另类’。明天一早,你去学校撒个谎,帮孩子请一周病假。”
当晚,父亲又给女儿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呵呵,我猜到了,你正在上网,对吗?注意啦,墙那边的屋子里正坐着老爸——我!不信,你去看看。”
夜里十一点,女儿终于有了音讯,一封给父亲的伊妹儿:“我们相隔万水千山,好自由的感觉,我要独自闯荡世界,像三毛那样浪漫地流浪四方!”母亲一看,眼泪当场冒出来。父亲却笑着说:“这是曙光啊,说明孩子想我们了,否则,又何必说这些?”父亲当即复信:“坚决支持你的伟大行动!我为有这么一个充满激情与幻想的女儿而骄傲!老爸年轻时是个诗人,多想象你今天这样走出去啊,但没有决心,太惭愧了……”
第二天上午,父亲的电子邮箱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老爸,不要惭愧,现在行动还来得及。但我想先创业,然后接你过来玩。”父亲赶紧回复道:“你创业成功时,我也老喽,走不动喽!”
十分钟后,女儿的回音来了:“我初步预计,创业要十年,那时你五十五岁,还没退休呢!”父亲看了,故意不答复,等到午饭后才上网回信:“不行啊,老爸今天淋雨了,全身难受,到五十五岁,身体可能更弱。你买伞了吗?”下午,接到女儿回信:“不要紧,雨淋不着我,我不出门。”父亲阅后,对妻子说:“好了,女儿现在很稳定,我推测她没出城,可能住在旅馆里。让她疯两天,一切自理,过不了多久,就会累得想家。”
晚上,女儿又来了封短信。这次父亲以妈妈的口吻回答她:“孩子,你爸爸淋雨后全身难受,发高烧,住院去了。妈现在没时间跟你联系,得去医院陪护他。再见!”
果然不出所料,女儿在第二天的伊妹儿中关切地问:“爸爸的病好些了吗?”父亲一笑,关上电脑,不予理睬。午饭时分,电话铃响了,父亲示意母亲接,说:“告诉她,爸爸烧糊涂了,老是念叨女儿。说完就挂!”母亲照办。
傍晚,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父亲赶紧躺床上,母亲按原定计划准备迎接女儿。“笃笃笃”,有人敲门。透过猫眼瞅,是女儿。母亲轻轻开了门,对女儿摆摆手:“小声点儿,你爸在睡觉。”女儿一脸疲惫,放下包裹,蹑手蹑脚走进里屋,见爸爸安静地躺着,泪水“哗”地涌出来……
事后,父亲说:“孩子一个人在外边吃点儿苦,是迟早的事,阻拦她只会适得其反,何不顺水推舟,让她去锻炼一回呢。”
真正的拐杖/骆明
小时候父亲曾让我猜过一个谜语,“生出来四条腿,长大了两条腿,老了三条腿。”我怎么也猜不出来,父亲哈哈大笑:“那是人啊!”这笑声还在耳边回荡,父亲却已拄上了拐杖。
我写信给兄弟姐妹,告诉说:“年迈的父亲走路需要拐杖了。”不知是我没写清楚还是他们没读懂,每人都邮来一根拐杖。有根雕的、妃子竹的、檀香木的、不锈钢的、带电灯的、报警的,国外的弟弟那根更是尖端产品,带伞带坐凳的,一捆各式各样的拐杖够父亲拄上几个世纪的了。
来信的内容就像复印件一样,都是问候老人,让我照顾好父亲的话,还说拐杖不合适再邮。只有大哥在信中说:“四弟,我邮寄的只是一份孝心,而不是孝道。父亲一生从来没有向儿女索要过什么,也不要报答。今天他老了,儿女们该尽义务了,可我却在千里之外,心里很内疚,只好拜托了。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但要记住父亲真正需要的不是拐杖,而是亲情……”大哥已是年过花甲,儿孙满堂的人了,读了他的信让我泪流满面。
母亲过世早,父亲又当爹又当妈担起双重的责任,省吃俭用,含辛茹苦,把爱心全部倾注到自己的儿女身上。那时我看到父亲弯下背的身影,在内心许下诺言,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父亲,让他过幸福的晚年。
日子久了,诺言就慢慢淡忘了,只剩下照顾好父亲的起居饮食了,忘记了父亲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为了生计东奔西走,稍有空闲便困守案头,又何曾注意过父亲的心情?父亲常走进我的房间,在我身边静静坐上一会儿,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屋中,从里面传出电话机反反复复的开关声……有段时间我明显地感到父亲精神郁闷,忧伤失落。那一天,我问父亲是不是生病了,他含着泪说:“你就是再忙,也该与我说说话……哪怕一个小时……”
父亲的话令我恐慌,一个怪怪的念头出现了,将来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要对女儿说出,“来看看我……只要半小时……”
我捧起父亲那双日渐枯槁、布满青筋的手失声痛哭,那曾经是一双多么有力的手啊!而今,拐杖限制了他的自由,水泥墙使他脆弱孤独。我要履行我的诺言,保持父子间爱的延续,让年迈的父亲得到儿子时时送来的温暖。每天抽出一定的时间与父亲讲讲我外面的趣事,聊聊小时候我是如何淘气……父亲总是耐心聆听我的讲述,讲到动人之处,我们父子都沉醉在过去的美好时光中。
常与父亲交谈,父亲也萌发了活力,时不时对我说些他年轻时的经历、读书看报的心得、养花育草的乐趣……文稿写好了先读给父亲听,有意把校对的事交给他。看到父亲戴着老花镜一字一句专心推敲时的样子,让我感到特别欣慰。
有句谚语:“父亲帮儿子时,两人都笑了;儿子帮父亲时,两人都哭了。”我不去“帮”父亲,尽管他年迈、迟缓,我是想让父亲与儿子的笑声永存。傍晚我搀扶着父亲去河边散步,仰望那静谧的星空,踩着松软的泥土,呼吸着青草的芳香,看着流逝的河水,我把心中的喧嚣沉淀下来,留下一片宁静和真情去陪伴步履蹒跚的父亲。
“我要永远陪伴着您。”
“不要这样讲,我不久就会离去。”
“这个我知道……”我写信给像种子一样散布在各地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
“不要再邮寄拐杖了,因为父亲身边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