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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的味道(6)|王国平

(2023-06-13 02:19:35)
标签:

杂谈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汪曾祺的味道(6)|王国平

        别说了,汪曾祺先生!

        汪曾祺的《小说创作随谈》:
        有人说我的一些小说,比如《大淖记事》,浪费了材料,你稍微抻一抻就变成中篇了。我说我不抻,我就是这样。拉长了干什么呀?我要表达的东西那一万二千字就够了。生活只有那么一点,……又要拉得很长,其结果只有一途,就是瞎编。
        《〈汪曾祺自选集〉自序》:
        我没有写过长篇,因为我不知道长篇小说为何物。长篇小说当然不是篇幅很长的小说,也不是说它有繁复的人和事,有纵深感,是一个具有历史性的长卷这些等等。我觉得长篇小说是另外一种东西。
        老头儿性格太轴了,又武断,眼光忒高,口味还刁。
        小说怎么就不是瞎编?
        天马行空。无中生有。蹲在井底望朝阳。
        还有,长篇小说怎么就不是篇幅很长的小说?
        名不正,言不顺。长篇小说,篇幅不长,就是消极怠工,就是玩忽职守。
        看看现在的一些长篇小说,完全就是遵照“长”的标准制造出来的。
        长,是品位,是美德,是能量,是智慧,是潮流,是拳头,是竞争力,是身份证明,是通关文牒,是步步攀爬抵达峰顶气喘吁吁之时从天而降的一枚亮闪闪的勋章。
        天高云远,洋洋洒洒,横到了底,纵到了边,泥沙俱下,水漫金山,不亦乐乎!
        生活确乎只有那么一点,拉得这么长,岂不是寡汤寡水?
        那也是一锅汤!
        高考前文科老师传授秘笈:后边的简答题、论述题,不晓得怎么写也要写,想办法把空白处填得满满的,把字写得工工整整、密密麻麻,阅卷老师一看,有压力,手一抖,就多给几个“墨水分”。这里多个几分,那里多个几分,凑在一起,就多了好几分。
        以多取胜。这是战术。
        1947年汪曾祺的《短篇小说的本质——在解鞋带和刷牙的时候之四》:
        我们看过的若干短篇小说,有些只是一个长篇小说的大纲,一个作者因为时间不够,事情忙,或者懒,有一堆材料,他大概组织分布了一下,有时甚至连组织分布都不干,马马虎虎的即照单抄出来交了货。
        1982年的另一篇《说短——与友人书》:
        短,是现代小说的特征之一。
        短,是出于对读者的尊重。
        短,才有风格。现代小说的风格,几乎就等于:短。
        别说了,汪曾祺先生!

        别逗了,汪老头!

        《学话常谈·幽默》,汪曾祺对“幽默”进行了个性化描述:
        幽默要轻轻淡淡,使人忍俊不禁,不能存心使人发笑,如北京人所说“胳肢人”。
        也就是说,段子是分级别、分档次的,真正的幽默是高级段子。
        《四川杂忆·川剧》,论及川丑,他进一步阐明了自己的幽默观:
        川丑都有书卷气。……川丑不像京剧小丑那样粗俗,如北京人所说的“胳肢人”或上海人所说的“硬滑稽”,往往是闲中作色,轻轻一笔,使人越想越觉得好笑。
        不经意,不刻意,幽默因子就聚拢了,“蓬——”升了起来。
        《赵树理同志二三事》,汪曾祺对他人的幽默感有自己的观察:
        赵树理同志身高而瘦。面长鼻直,额头很高。眉细而微弯,眼狭长,与人相对,特别是倾听别人说话时,眼角常若含笑。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也会咕咕地笑出声来。有时他自己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也会咕咕地笑起来。赵树理是个非常富于幽默感的人。他的幽默是农民式的幽默,聪明,精细而含蓄,不是存心逗乐,也不带尖刻伤人的芒刺,温和而有善意。他只是随时觉得生活很好玩,某人某事很有意思,可发一笑,不禁莞尔。
        有活生生的榜样给自己“撑腰”,汪曾祺对自己的幽默观越发自信。《谈幽默》,他横刀植入,试图破解“幽默”之概念:
        什么是幽默?
        人世间有许多事,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有时一个人坐着,想一想,觉得很有意思,会扑哧笑出声来。把这样的事记下来或说出来,便挺幽默。
        这个“定义”,本身就让人“觉得很有意思”,就“挺幽默”的。
        “幽默还能是什么?是轻松,是理解,是幸福,是会心,是喜乐,是莞尔一笑。”他的同乡兼同行毕飞宇说。
        不过,毕飞宇坦言,幽默这个词放在汪曾祺身上不是很精确,他只是“会心”,体量很小的一种幽默,强度也不大,“我个人以为会心比幽默更高级……不经意的幽默它更会心”。
        汪曾祺的文字,关乎幽默,令人会心。
        还给会心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色彩,正如他在《我是一个中国人——散步随想》中说的,“碧绿透明的幽默感”。或者像在《泡茶馆》中说的,“绿意葱茏的幽默感”。
        有人说:“幽默是生活波涛中的救生圈。”如果这个说法成立,汪曾祺就是一个“救生圈批发商”。
        且看几例。
        《栗子》,说坚果的外面大都有保护层,比如松子有鳞瓣,核桃、白果都有外皮,而且还是苦涩的,“这大概都是为了对付松鼠而长出来的”。
        ——秘密就这么给抖落出来了,你让松子、核桃、白果怎么跟松鼠做朋友?
        《五味》:“我在美帼吃过最臭的‘气死’(干酪),洋人多闻之掩鼻,对我说起来实在没有什么,比臭豆腐差远了。”
        ——臭豆腐界应该聘请汪老爷子当代言人,广告语可以是“让中国的‘气死’气死外国人”。
        《豆腐》,关于麻婆豆腐,有个要领,就是盛出来就吃,“如果正在喝酒说话,应该把说话的嘴腾出来”。
        ——请问,这句话蕴含了什么样的哲学寓意?
        A.事物是相互联系的。
        B.抓主要矛盾。
        C.一切从实际出发。
        D.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高中政治科目考试,一道选择题就这么出炉了。
        《手把肉》,说他在内蒙古四子王旗一家不大的饭馆中吃过一次“拔丝羊尾”。外面有一层薄薄的脆壳,咬破了,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一包清水,羊尾油已经化了,“这东西只宜供佛,人不能吃,因为太好吃了!”
        ——犬子正读小学一年级,他说饿了就是肚子空空的,就像没有水的大水缸。读到这一句,感觉那口水缸被施了魔法,眼瞅着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栈》,说他在张家口坝上时,听人说北京东来顺涮羊肉用的羊都是从坝上赶下去的,到地儿了,还要“zhan”上几天,才杀,所以特别好。“zhan”字怎么写,一时没眉目。后来读古籍,恍然大悟,原来是“栈”,就是精饲料喂养的意思。
        这个字,还有这么个释义,一般人不知道,算是个发现,“听说有人要写关于东来顺的小说,那么我向您提供这个字,您也许用得着。——您的小说写成了,哪天在东来顺三楼请客的时候,可别忘了我!”
        ——什么“一字师”,那都是虚的,咱是实诚人,要来就实际一点。
        网上粗略检索一下,没有发现有关于东来顺的小说问世。这是给吓着了?
        《四川杂忆》,写于1992年4月6日。“乐山”篇开头,汪曾祺写道:“大佛的一只手断掉了,后来补了一只。补得不好,手太长,比例不对。又耷拉着,似乎没有筋骨。一时设计不到,造成永久的遗憾。现在没有办法了,又不能给他做一次断手再植的手术,只好就这样吧。”
        ——我是1999年参加高考的。当年全国语文卷的作文题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你说出题的,是不是从这里找寻到的灵感?
        《腊梅花》,说大年初一,“我”早早就起床,到后园选摘几枝全是骨朵的腊梅,把骨朵都剥下来,用极细的铜丝把这些骨朵穿成插鬓的花,当中还要嵌了几粒天竺果。再把这些腊梅珠花分送给祖母、大伯母、继母。她们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从扬州高邮走出来的汪先生,真真是“文章行世大神仙”。
        扬州设有史可法纪念馆,其中悬挂着这位忠臣手书的不少联句,此乃下联,上联即“忠孝立身真富贵”。
        《自得其乐》,说一个人在写作的时候既充实又快乐。凝眸既久,欣然命笔,人处在甜美的兴奋和平时没有的敏锐之中。这样的时候,真是虽南面王不与易也。写成之后,觉得不错,提刀却立,四顾踌躇,忍不住对自己说:“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此乐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贾岛写有《剑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这位“刀客”,先是“提刀却立”,继而“四顾踌躇”,哪知道随之开启的是自我表扬模式。这是不是有点“周星驰”电影的风格?
        《美帼短简·怀旧》:“林肯故居檐下有一位很肥白壮硕的少妇在编篮子。她穿着林肯时代的白色衣裙,赤着林肯时代的大白脚,一边编篮子,一边与过路人应答。”
        ——听说有的明星给自己的手、腿、脸、胸、臀,甚至眼睛、牙齿都投保了。按照这个思路,这位少妇也要给自己的大白脚买一份意外险。
        1987年在美期间,给夫人的家信中说:11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就是美帼的鬼节,据说到时很热闹,大家都要画脸或者戴上面具,“如果让我画,我就画一个张飞!”
        借用他写过的《林斤澜!哈哈哈哈……》,此处只能是:汪曾祺!哈哈哈哈……

        不爱“西瓜”爱“芝麻”

        汪曾祺对惯常意义上所谓宏大辉煌壮丽的东西好像不太感兴趣。面对已经成为“定论”的,或者说“经典”的东西他也不感冒,有些犯怵,无从下手。
        1987年到芝加哥,看了西尔斯塔,当时的世界最高建筑,103层。在次高建筑“96层”喝了一杯威士忌。他在给夫人的家信中说:“芝加哥在下面,灯火辉煌。看了半天,还是——灯火辉煌。”无话可说了。
        到纽约,看自由女神像,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如果要就近看,得坐船,来回两个小时,“不值得”。时间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就近看,也就是那么回事”。
        《故乡的食物》,论及老家高邮的特产双黄咸鸭蛋,很实诚,“味道并无特别处,还不就是个鸭蛋!只是切开之后,里面圆圆的两个黄”。还说自己的家乡水产丰富,名贵的鱼有鳊鱼、白鱼、鳜鱼,虾有青虾、白虾。蟹极肥,“以无特点,故不及”。
        你名贵你的,于我何干。
        在福建,听说东山的海滩是全国最大的海滩。《初访福建》中感叹一声,“果然很大”。但也就这般了,“问我有什么印象,只能说:我到过全国最大的海滩了”。再挤牙膏似的,挤出这么几句,“我对海没有记忆。因此也不易有感情”。没有更多可说的了。
        在泰山脚下,他彻底蒙圈了,有些不堪重负。《泰山片石》,他坦言:“我是写不了泰山的,因为泰山太大,我对泰山不能认同。我对一切伟大的东西总有点格格不入。”还补充道:“同样,我对一切伟大的人物也只能以常人视之。”
        他似有道家风骨,守柔,尚雌。
        大与小,上与下,多与少,强与弱,石头与鸡蛋如果要投票,理智与情感都牵引着他走向后者。
        “将军赶路,不追小兔。”这当然是对的。但汪曾祺不是“将军”,只是个“新兵蛋子”,更准确地说就是个“炊事员”,而且是给大家改善伙食、专职“追小兔”的那一个。关心“小兔”那就是他的本分了。
        他准备给瓢虫写篇文字。生活阅历告诉他,瓢虫分大害虫、大益虫两类,区分就看鞘翅上有多少黑点,也就是昆虫学家说的“星”。
        他写信给老友朱德熙,说自己迟迟没有动笔,原因是记不清害虫、益虫背上各有多少星。
        随即,开始求助了,“你附近有没有治昆虫学或‘植物保护’的专家?能不能为我打听一下?”
        还要“得寸进尺”,痴痴地想望,“如果能找到一本或一篇附图的瓢虫著作来看看,那才好”。
        对一个瓢虫,这么用心,都有点婆妈了。
        好友黄裳写了篇小说,他提的意见是:
        个别标点抄写时可能弄错了,有的按常例应是逗点处标成了句点,——或者是把原有的破折号丢了,有语意断促之感。
        他还给黄裳写信,谈了谈自己在天津的观感:
        各处走了走,所得印象第一是这里橱窗里的女鞋都粗粗笨笨,毫无“意思”。我测量一个都市的文化,差不多是以此为首项的。
        老舍是历届北京市人大代表。有一年他的提案内容是希望政府解决芝麻酱的供应问题。汪曾祺在《老舍先生》里边把这个事好好地说了说,并感慨:“老舍是属于全国人民的,首先是属于北京人的。”
        意思是,竟然把芝麻酱的问题解决了,不容易。
        这是一个专注“芝麻”而不太顾及“西瓜”的人。
        博尔赫斯说:“我只对平凡的事物感到惊诧。”
        平凡的事物,多是“芝麻”。
        有个网络作家叫“八月长安”,她说自己写的都是芝麻大的小事,“在当年,我的天空很小,目光很短,所以,芝麻很大”。
        汪曾祺的天空一直很大,目光也远,他也知道芝麻很小,但性情使然,多数时候还是把心思放在“芝麻”上,乐陶陶。
        西尔斯塔、自由女神像、泰山、东山海滩、名贵特产,于汪曾祺而言,是无法接榫的。没有动机,没有触动,没有燃点。尽管都是“大西瓜”级别,那又如何?还是个无动于衷。
        法帼传记作家阿兰·维贡德莱著有《杜拉斯传》。他说杜拉斯讲过一个故事:有位画家,画了海上的一艘小船。后来感觉不满意,就动手改了,把画的整个空间全都让给了小船的帆,“于是,帆占据了一切,占据了大海、天空和风”。
        汪曾祺也是只关心“帆”的人。
        他不是一个有志于造大船、行远洋的人。
        倒是细小的东西,合乎他之气质与趣味的东西,他不惜耗力,细细端详,静静打量,有耐性,一颗“芝麻”能玩一年。
        反正“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着什么急。
        他跟阎肃是一起弄过剧本的。阎肃有一首《雾里看花》,“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汪曾祺就有一双慧眼,也是锐眼,把一颗“芝麻”都能看个通透、真切、囫囵。
        所谓“工匠精神”,大体如此吧。
        知父莫如子。《老头儿汪曾祺》,他家三个孩子合写的。说及他在西南联大学习英文的经历,发现当年“老头儿”懂的英文全是一些“犄角旮旯”的东西,与正课全无关系,“他觉得好玩,于是就记住了”。
        汪曾祺是一个善于用边角料设计漂亮衣服的裁缝。
        他的笔下一地“芝麻”,但有时“芝麻”比“西瓜”大。
        进一步说,汪曾祺是一个能把“芝麻”真真地变成“西瓜”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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