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老王的妻子很注意保持好心情，遇有亲友来访，她热情地出去欢迎，但当亲友离去时，她根本不相送，以免送行时自己伤感。这样老王便专门送客，有时送到机场，有时送到火车站，有时送到公共汽车站，至少也送到门口。
慢慢养成习惯，客人一到他就计划着怎样送走。他发现，送行也是很愉快的。许多亲友很有节制，告辞得很及时，令他依依不舍，深感人际关系美好，人不可以离群索居。
有的客人特别是已退休者比较黏糊，嘴里说着告辞，一坐又是一个小时；最后由他送行，人有一种解脱感、轻松感。
还有外地生活的老友，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受时间限制，不能畅谈尽兴，送别时他心情正在浓醒处。
所有去他们家做过客的人都觉得他俩合作得很好。
赏月
老王与太太饭后散步，发现这一天的月亮特别光明。
你猜今天阴历是十几？
两人都猜是十三，有邻居在旁，确认，这一天就是阴历十三。有手机在握，再查，确是阴历十三。
两人都高兴，想想，两人年龄之和已经超过了150啦，对月亮也应该比较面熟啦。
老王说，他小时候对月亮从来没有什么感觉，是读了《模范作文选》上的“皎洁”一词，才开始发现了月亮的。对于他来说，没有皎洁一词就没有月亮。
老王太太觉得不甚可信，当然是先有月亮后有皎洁一词的，周口店的猿人恐怕不知道皎洁这种五四后的书面语言。但是肯定那时天上已经挂着月亮。
老王长叹一口气，心想，我说的其实也是来自一种思潮，是结构主义语言学吗？还是新左派？自己的学问还是不行啊。一张口，就让不相信学派的太太驳了个体无完肤。
老王便说起那位年轻的新思潮报道者来，并以此兄的口气说：“总不能只停留在形而下的层面。 ”
老王太太说，那家伙呀，他唯一来过一次咱家，借走了雨伞还有好几本老书，从此不上门，也不归还东西，他还形而上呢？
赏月（续）
老王因谈月亮而牵扯到年轻与有才华的友人，引起了一番不算辩论的辩论。他改换话题说：咱们快快回家看电视连结剧《前妻回家》吧。明天晚上，咱们干脆去公园，专门赏月去！现在多好，公园优待老人，不收门票。
于是两人不再争论月亮与皎洁的关系，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关系了。只是越看越觉得电视连续剧的情节不合情理，使老王怀疑这一晚上是看《前妻回家》好，还是讨论一晚上月亮与雨伞的问题更好。
第二天，天阴，看不到月亮，他们也就没有去公园。第三天，有雨。第四天……第七天，下弦了，于是后半夜才出月亮呢，嗜睡的老王不可能为了赏月而推迟睡眠。
明月几时有？赏月也并非极容易的事。
您是哪位？
老王的一位名人朋友，非拉着老王去参加一次名家的集会。在一家会馆里，老王看到那么多政界、商界、学界、演艺界的名流。老王既兴奋又失望。兴奋的是，过去在电视荧屏上常见的明星名流，居然这么多人近在眼前。失望的是，过去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老王都觉得发晕，而现在走近了他又觉得没有啥，明星名流个个也是一个嘴巴，两个耳朵，与他无大区别。
明星名流们互相几乎都相识，你对我笑，我与你拥抱，他对她耳语，她对他摇头摆尾……
只有老王誰也不认识，他为自己寻找到了一个最佳角度，从容地客观地观看众名流。他甚至想到了屈原的诗：众人皆醉我独醒。过了半个小时，观察着众明星名流的老王，突然发现大家在观察他：他是谁？他私自来到了这里？他是大款？大腕？大家？大师？大官？大哥大？黑手党？雷子？探子？混子？
至少有两分钟，老王觉得自己反倒成了聚会的中心。
一位美女走了过来，可能在这样的集会上,美女的勇敢超过了猛男。她向老王一笑,百媚乃生。她款款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老王被问得一怔，他说：“我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他的话令自己佩服，他肚里继续说，我是我太太的先生，我是我儿子的父亲，我还是我母亲的儿子……
美女报以微笑，款款离去。
老王也报美女以美丽英俊的微笑。他想，我是伟大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即使你知道了我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演过肥皂戏呀。
大河美酒
老王每年夏天都回故乡小住。故乡QQ镇。老王的习惯是动不动拨打12121电话询问天气状况，可不是嘛，饮食起居游乐行止都与天气有关。
每次问天气，QQ镇的气象答询台先播一段广告：
“大河滔滔，气象万千，小河娇娇，阴阳和谐，浊水滚滚，五行生克，清水溅溅，肝肾妥帖！大河美酒物美价优，大河美酒提醒您关注天气变化，注意滋阴壮阳，身心平安……”
然后进入正题，报告气象变化情况，晴阴风向，最高最低气温，等等。还要加一些关爱听众的话，如天冷了要多穿衣服，下雨要携带雨具，嘱咐得比妈妈还亲切细致，以便多占时间多收费用。
老王生气，哪有这样播广告的道理？你拨打电话询问气象，要缴电话费与信息费的，它却占用你的时间做商业广告，岂有此理！
最可笑可恼的是，每逢听到大河美酒的一些不通说辞，老王就会因厌恶而走神，想到家人亲戚，收入支出，超市物价，面条饺子，东长西短。等到人家广告播完了，说正题谈天气了，他恰恰心不在焉，没有听见。只好再拨一次12121，再听一次“大河滔滔，气象万千……”有时连拨三次12121，喝得醉饱欲呕，就是没听见气象预报的正题。
尤其令老王佩服的是，到2008年已经三年，三年一千多天，QQ镇电话局居然仍在坚持不懈地播大河美酒的广告。比其他任何宣传主题都长久。
老王问自己的表大舅子：你们这儿是有个“大河美酒”吗？
表大舅子表示不太清楚，说他也没喝过，其表情略显尴尬，老王赶紧声明他不是暗示自己索要大河美酒，只是在气象答询中听得太多了，有些好奇。但是当晚这位亲戚就买来了大河美酒，请老王喝。
老王哭笑不得。心想，这就是广告的效果呀，不服行吗？
老王的老伴儿批评老王，在外地亲友或地方干部面前，千万不要问人家有关当地土特产的事——你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多不文明！
谁在唤我
老王假日到公园去玩，刚走近湖边听到一声吆喝：“老王！”
老王连忙答应，然后东张西望，四处寻找，却不见任何人有认他唤他之意。他问老伴儿，是不是刚才有人叫他，老伴儿确认，就是有人大喊了“老王”二字。
“看来姓王的确实很多，将姓王的叫做‘老王的比例就很大啦……”
但是老伴儿说她四下巡视，不像有任何人答应任何人，溯本求源,也不像任何人呼唤了任何人,不论是此老王，抑或是彼老王……
后来走到一个亭子，二老说是去坐一会儿歇息歇息，刚上台阶，又是一声极富感染力的女声的“老王”。
老王汲取了经验，不再大声回应，而是满脸堆笑四下搜寻，只见一女子在逗宠物小狗，一男青年正与女青年热吻，三中年女子摆姿势照相，未见有对他感兴趣的痕迹。
老王夫妇均感奇怪。老王分析，也可能是二老听力下降了吧？把什么“狗粮”“保皇”“小娘”“搞强”“稍长”“鸟房”等听成“老王”了。
第三次又以为被唤，仍是无果而终。之后，老王下决心，从此死心塌地，走到哪儿也别以为有人叫了。
思想家
老王买了一个红球，回家后觉得不如买一个白球，便去商店换成白球。换回白球后又觉得不如红球，便又换回红球。换回红球后又放不开白球，便干脆到商店再买一个白球。一红一白两球在家，令人不安，便再去商店退掉了两球。
老王深感目前的商业服务改进良多，便在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予以表扬。同时他也深感事物难以完美周全，选择是人生的一大难点，选择实际是很痛苦的事，他为此对人生的意义颇感疑惑。
老李买了一个黑球，从此家里有一个黑球，虽然老王多次建议他改购红球或白球，他都不予理睬。
后来，老王被称为思想家，老李被称为政治家。
伊妹儿
老王的电脑联网了,他好不容易学会了用伊妹儿。他很兴奋地给遥远的朋友发了几封电子信件,很快收到了回信。
老王大喜过望，见人就说电子通信的好处，同时他感到奇怪，这么方便的通信手段，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不用也不会用也不打算用？他成了电子通信的热烈宣传者。
他说得多了,渐渐惹人讨厌。第一个朋友说:“我不喜欢网上的垃圾。我宁愿过得干净一些。”
第二个朋友说：“我已经年过七十，学这些时髦玩意儿是力不从心啦。”
第三个朋友说：“你老兄这才用了几天伊妹儿呢？”
第四个朋友说：“老子就是不用，你怎么样？”
老王十分惭愧。
心猿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王的眼睛时有昏花。昏花中，他有时会觉得看到了一个黑色的猿猴形的影子。他很奇怪。
这天晚上睡得早了一些，没有立即入睡，越发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猿猴影子，黑如墨染，形状不算确定，时有伸延舒展收缩变形，像是浸在水中的一滴墨水的变化。突然又蹦了一下，灵活如猴。不但动作灵活，而且极有立体感，像是傀儡戏，却又比傀儡的动作自然连贯。反正绝对不像影子了。
老王强解道，古人称心猿意马，这就是心猿啊。当我疲倦时就出来了，当心猿出来活动之后，我也就快睡着了。我年逾古稀，仍然有这样好的自我调节能力与入睡功夫，胸怀坦荡，了无挂碍，真是幸福啊。没等想完，老王鼾声已起，立马堕入黑甜之乡。
从此老王一累就闭眼收心，等待心猿的出现与安歇，屡试不爽，但觉明月清风，行云流水，心随猿升，神随猿攀，登山上树，跳谷飞崖，有飘飘欲仙之感。
老王带着孙子去了一趟动物园，专门到猴山观赏，看猴得趣，老王却一阵失神，摔到了地上，很不好意思。
此后老王想看到自己的心猿而常常不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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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28 22:3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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