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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说戏|徐城北著(8)

(2022-12-14 22:07:16)
分类: 图文:菊坛轶事
城北说戏|徐城北著(8)
要想学会这小小的云手,没几个月是下不来的

        云手

        我偶然认识了一位京剧老人,刘曾复教授。当年他年过八十,现在九十六七了,身体还很好。年轻时在清华大学读书,踢足球,看京戏,后者没有耽误他的学习。他迷恋杨小楼与余叔岩二位,后来觉得一心不能二用,就与听戏的伙伴朱家溍分了工,由朱分工专听杨小楼,他自己则集中听余叔岩。他一听就是十几年,此期间余如有戏,他是一场不缺。如今,北京再著名的老生,如果想学得余派,究竟找谁学呢?只有找他刘曾复。更有台弯海峡那边的戏迷,隔海高呼“刘曾复万岁”,希望得到他的亲自指点。俗话说“一两拨千斤”,而刘老就是这样专门的“拨手”。
        刘老会武功,还能打把子。有年轻人向他请教,他欢迎。有些亲近的人提醒他:“怎能分文不取就教给对方了呢?”刘老回答:“人家肯来,是对前辈的艺术虔诚。如果不来,我也是白待着,兴许时间一长,我还把玩意儿给忘了呢?”
        又是“玩意儿”,这是本书书名上的词,咱们久违了啊。
        该说云手了,这是京剧身段的基本动作之一,小而又小,是全套动作的一个小节。但它同时又大得出奇,它综合了京剧各种基本动作,并且得到精粹的体现。所以说,要想学会这小小的云手,没几个月是下不来的。如果真能掌握了它,举一反三,其他各种动作也等于都会了。当然,这“都会了”有些夸大,因为京剧这出戏与那出戏不同,这个人物与那个人物有异,云手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组合,用到不同剧目与不同人物身上,还需要具体化,这当然又是个难点。
        这就如同中国画一样,画竹子,一枝一叶都有法度。但叶子与枝子长在不同位置,画法也会千差万别。早晨的竹子,晚上的竹子,风中的竹子,下雪后的竹子,都如云手般要有种种的不同。学会了云手,其实竹子的画法也就通了。
        我终于发现,梨园真正的秘诀或秘籍,有时并不在梨园内部,而存在于它与其他有分量的文化的边缘结合部。比如这云手,就是说也说不尽的一种“玩意儿”。

        巡回演出的后半夜

        我早就发现,剧团出外巡回演出的后半夜,特别对我有吸引力。角儿演完了一出大戏,他或她要站近台口,一再弯腰向观众鞠躬致谢。其实,应该是谁谢谁呢?比如不妨问一声——都是这个戏,昨天有一个演员演过,但效果平平;而今天他一来,陡然就风神万种,那是因为他太“厉害”了,因为他是让这世界几十年才能见到这样一位的演员,不认真谢谢他,我们哪儿还有这样的福分呢?可演员都有个“贱毛病”,明明是应该观众谢自己,可越是精彩的演出完了,他却越要谢观众!没辙!一点辙都没有,千古以来不管天南海北都是这样的。演员不“贱”么?
        回想这样的生活,真是很好玩的。我们一行——一个剧院的几十口人,约好了时间,在北京火车站的“西(边)大钟”底下集合,然后上车就出发了。是从北京向中小城市出发。他们只带简单的行李,甚至根本不带钱。他们带着自己的技艺,这技艺只在喉咙中和身体里,得等他们到了要演出的地方,得他们上了那个舞台,他们一张嘴,一摆弄身体的姿势,于是就把台下的观众“风魔”了,舞台上的人也就来钱了。他们出外演出是带着厨师的,外地厨师烧的菜他们不爱吃,或者嫌贵。于是在外地演出的空隙中,他们白吃剧团的饭菜,只记账,日子多了,就要分“节余”。把演出所得算一算,扣除伙食,看还剩多少。如果在大城市,这分“节余”会频繁些,因为演出之外逛大街,会遇到诱惑,会萌生想买东西的欲望。如果在底层,没什么可逛的,那就多把“节余”积攒起来,等临回北京的时候,再一次性给家里买点东西,更重要的,是把剩余的钱,亲手交到老婆的手里。
        这伙人是分层次的。头牌的大名角,出外住宾馆,有汽车。其余的住后台,出外全凭两条腿。到外边干什么事,全都“腿儿”着。每次演出过后,后台的演员热闹去啦,先吃夜宵,然后聊天;最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划拳,闹到两三点钟才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就该吃午饭了。住宾馆也有不同,如李世济这样的,通常住市委特别接待的宾馆,费用饭费都由对方掏;比她差一点的,则住该城市平常些的宾馆,费用由剧团掏。此外就是车,前者往往市委派了专用车,不用就闲着,整天待在宾馆的门外——这也是待遇;再一种,是剧团到了所在城市,自己掏钱租一辆,以备不时之需。“角儿”对这些是很计较的,出门在外就靠演出挣钱,所以团长的作用就是服务,把主演伺候好了,你的责任就尽到了,到时候还能升迁。
        “角儿”在外出期间几乎处在纯艺术的真空状态。白天睡觉养精神,晚上精神养足了,就拿上舞台呈献技艺。刚散场时往往很累,累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冲完澡,吃完夜宵,换上自己的干净衣服,这亢奋的劲头就上来了,同时丝毫睡意也没有了。他想说话,想找人聊天,想找人听他跟你白话。找谁呢?剧团其他人都住在剧场后台,离宾馆远,另外与自己也隔着层次。可如今不同,“角儿”忽然发现我去了,于是就找我,因为我经常借“角儿”的光,与他们同住在宾馆。“角儿”也分等级,最重要的住套间,带客厅;一般的住豪华单间;再次的住标准间,俩人一屋,剩下的那张床,大多就归我。“最重要的”找我,我就去套间的那个外间,从午夜一直谈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这“最重要的”最后冲我一挥手:“我困劲上来了,你也休息去吧……”我往往找张小的纸片记几笔,是今晚聊天中最能成文的东西,然后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间,生怕吵醒同屋的一般“角儿”。等次日中午起床,再打开电脑写文章。文章分两种。一种报屁股、消息之类,直接为剧团服务。这类本来是记者的活儿,但角儿懒得接待他们,同时更怕他们写的不准确。再一种是自己的大文章,写这类文章我事先绝不告诉“角儿”,等我的大文章在大报纸上发了,我仍然不告诉他。一直要等到每年三月开“两会”时,“角儿”往往会遇到老资格的文化人,是对方先向自己打招呼,说最近看到一篇写你的“大文章”。“角儿”这时才兴奋起来,忙问文章在哪里。等他事后找到文章一看,发现竟然是我写的,此后对我自然就另眼相看了。所以到后来,一部分“角儿”都习惯出门要约我,他们向院部“借”我,只说是谈本子(这是借口),实际就是他们谈人生谈艺术;甚至是谈他们学艺术的大环境大背景,经常是非常精彩。如果你在北京找他谈,他浮在名利中,根本静不下来。在北京,他们事情太多,心里跟长了草似的。只有出门,越下边越好,他们才能渐渐沉静进单纯的艺术中。跟你平等地对话,也容易恢复他作为“人”的本性。

        在梅兰芳家磕头

        接触的“角儿”多了,既高兴,也麻烦。高兴是我能集中认识这么多的名伶,麻烦是他们彼此都有些互不服气。有时在私下谈话中,某人会亲热地贴近你说:“城北啊,咱们是自己人了,要是别人的话,求我讲给他听,连门儿也没有!不过,咱们说话是哪儿‘说’哪儿‘了’……”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感谢他的热诚;可等他说出来一听,才知道完全是一片废话,甚至是一些嫉妒他人的“小话”;不仅没有艺术价值,连其他方面的参考价值也没有。但我还会第二、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岁数比我大,又是很认真地讲,我不能不听,但时常又是很厌烦再去听它。我能有抑制、阻止他们再说这类话的办法么?我是否得请出名震梨园的祖师爷或人格神出来呢?
        思想很久,最后想出办法。因为我工作的是京剧的国家剧院,其第一任院长就是大名鼎鼎的梅兰芳。他离开我们五十多年了,但当年我作为中学生看他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相信与他同过台的后辈对他的忆念更深,在他的精神感召下,那些不甚光明的东西就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我何不专心研究一下梅兰芳呢?他既是我们的前院长,更是今天梨园(扩大说,就是整个的梨园)的人格神。
        我当时住在西城区的三不老胡同,这里是全国政协的机关宿舍。同住在一个院的冯亦代伯伯,给我写了一封给梅兰芳第二个儿子梅绍武的“介绍信”,信上介绍了我母亲当年访问梅兰芳的过程,也介绍了我今天的工作单位。我预约了绍武,就到他们夫妇当时住的西城西旧帘子胡同的梅家“副宅”去看望了他。何谓“副宅”呢?“正宅”在护国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副宅”是解放初期以梅夫人的名义买的,专为接待老家泰州亲友或梨园子弟学戏进京而用。等梅兰芳本人去世,这房子空闲下来。等1976年闹过地震,梅夫人等便搬到了这边,并派梅家的第三代把许姬传老人也接到这里来住。渐渐的,梅家的几个子女也搬了来,一人一面房子住了下来。当初,我第一次进入院子,一种下意识就告诉我,怎么那么眼熟?那廊子,那房檐,那台阶……怎么我似乎见过似的?回到家翻出老照相本,忽然翻出自己的一张老照片:只四五岁年纪,冬季,穿棉袍,独自站在廊下,雪花正扑进我的怀里……这时的房子,主人还是《大公报》三巨头之一的女婿,由于天津《大公报》向北平派驻了办事处,而办事处又没有现成的房子,于是我父亲(办事处主任)选中了这房子,就由《大公报》老板向房主洽谈,办事处就顺利进驻了这所房子,这也才有了我那张幼年的照片。
        我进入这梅家副宅时,梅夫人已去世,我向住在北屋耳房的许姬传老人述说此事,他也连连称奇。我曾先后进入各面屋子访问梅先生的各位子女,分别写成小文章连续发表。随后,又先后采访程宅、尚宅和荀宅,又分别写成连载文章发表在不同的报刊之上。走访这些梨园的世家,一来对我深入了解戏曲规律有帮助,二来可以稳固自己在剧团的地位。如果有哪个宅门中的再传弟子“犯刁”,我就去他那个宅门中告状。这么做还真有用,今天京剧演员可以不听剧院领导的,但就是不敢在梨园宅门里“犯刁”。
        (此处略)
        我就在这一时期,还先后访问了四大名旦当中的其他三家:程家老宅在西四北三条,离我们家咫尺之遥。我认识并熟识了程老夫人,熟悉了她的四个儿子,并逐一访问过。他们家有些隐私,我探求几次而不得。后来等我知道了其中一些,反倒彻底放弃。因为有些细节对我来说,似乎还是不知道更好。尚家我去了不少次,尤其是与他们家的张秘书搞得很熟。他们家的客厅很小,但家具都是硬木的,每件背后还用毛笔写着一个人名。我问其故,老夫人直爽地说:“等我死了,写着谁名字的,就分给他。人人都有份,既不要打架,也不要看见别人的眼热!”荀宅我结识了张伟君,她实在是个大能人,并且想“用”我整理荀先生的日记。我思索了许久,没敢接这个活。我和她的女儿、女婿也搞得挺熟。深入到他们派内或家内之中,我多少知道了他们本人本家本派的另一面。另外,中青年演员进入这些大宅门后,那神态那思想那行为那举止,就和他们在剧院时的常态太不一样了。在这些大宅门中,他们有着各自的辈儿,当然,同一辈儿的演员成就不同,这又让他们也萌生了不同表现。在大宅门中,旧的礼节比较多,也比较好玩,至少是我这个外人看来如此。总之,如果新知识分子进入工作状态之前,不先懂得一些大宅门内外的知识(光懂得还不够,最好要亲身参与几回,要得到里边的认可),否则是不容易把工作做到位的。
        还有一件事是需要谈的。有一年天津举办四大名旦联合的纪念演出,弟子们与家族成员都住在某宾馆。我恰也在场。演出之后,别的流派屋子里都说说笑笑,非常热闹;唯独梅派这边的屋里非常安静。我一推门,发现梅派时下的几位“大角儿”,一个个屋中端然安坐,梅家人物正讲述着大师生时的某件陈年往事……这真是重要的对比。不比不知道,一比就吓一跳啊。“吓完一跳”了还能再反思一番,就觉得其中大有琢磨之处。
        再等我后来先写出《梅兰芳三部曲》的书后,再与其他大牌演员谈艺术,我明显感到对方大多能够自我约束,再不像从前那样放肆地大吹大擂了。以往,我习惯采访他们时由他们去说,顶多事后多去调查甄别一番。总之对他们诸位,我采取一种叫“等距离外交”的政策。但每一次都这样,事后也耽误不少时间。如今发生了这变化,我也是由衷高兴,想不到研究去世多年的梅兰芳,还能对于约束眼前的梨园起到如此的作用!我更深思并感慨起来,要想挑拣认真研究并写作的素材,是需要认真进行甄别的。真值得的,再下大气力不迟,否则,就干脆节省点精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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