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豹》里有唐僧师徒，但却不是《西游记》中的故事。
金钱豹是红梅山上的豹精，自称金大王。我记得小时候看这出戏，金钱豹一出场，双眼闪闪发光。怎么会这样呢？没法想像眼球上还能化装。现在我要写这出戏，猜想：也许是在上眼皮贴了或涂了什么能发光的东西，把眼一闭，上眼皮放下来，就形成一对发光的假眼了？我去找专业京剧演员证实一下，人家果然说，的确是在眼皮上贴了香烟盒里的锡纸。
不过金钱豹是西方路上唯一没想吃唐僧肉的妖精。他跟孙悟空打起来，完全是因为孙悟空管闲事，见义勇为。
有个九华圣母过生日，金钱豹要去祝寿，他问手下涂保：“寿礼可曾齐备？”
涂保是个黄鼠狼，他回答：“俱已齐备。”
“众小妖！”
“有。”
“驾风前往。”
这可快速方便。
去祝完寿，金钱豹又驾风返回。在“风头之上”（也就是一张桌子上），金钱豹看见了什么？
一位名叫邓洪的员外带了女儿去上坟，这女儿被金钱豹看中了。
金钱豹派涂保去邓家提亲。不管人家答不答应，涂保留下彩礼就走了。
这时唐僧师徒来邓家投宿，听说了此事。唐僧不想惹麻烦，但孙悟空不打妖精就手痒。
悟空立刻叫：“八戒！”
八戒念道：“吃饭吃得饱，睡觉睡得着。忽听猴哥叫，必定要糟糕。——什么事？”
悟空说：“叫你同我降妖。”
八戒急忙推辞:“不行不行,前番在火云洞降妖，烧了我一个少皮无有毛,今儿个我可不干了!”
《西游记》里提到火云洞的，在那儿孙悟空请来观音菩萨降伏了本领高强的红孩儿。
悟空问：“你去不去？”
八戒说：“我不去。”
悟空扬一下金箍棒。
“别打，”八戒害怕了，“我去，我去。”
悟空就对邓员外说：“望员外请出小姐和丫环，我们看一看。”
于是小姐和丫环出来了一下。
悟空问八戒：“你看清楚没有？”
八戒说：“看清楚了。”
“八戒，你想变小姐还是变丫环？”
“我……我变小丫环吧。”
“你可知道，妖怪进了洞房，先吃丫环。”
“那么我就变小姐！”
悟空笑道：“你快快变来。”
八戒大喊一声：“你闪开了！”
八戒进了帐幔。
转眼间，帐中出来一个女子——不过是个很丑的女子。
丑小姐问悟空：“师兄，你看我变得可像？”
悟空说：“不像，再去变来！”
“不像？”丑小姐说，“你闪开了！”
丑小姐又进帐中……这次出来一个跟邓小姐一模一样的女子。
接着悟空也进帐中，变成了丫环。
再说涂保回到山里。
金钱豹问：“亲事可曾应允？”
涂保说：“应允了。”“
“如此，一同前往。”
“大王，这样去不得。”
金钱豹问：“怎样方能去得？”
涂保说：“必须变一个少年公子，方能去得。”
金钱豹说变就变，变成一位书生。
书生和涂保来到邓家，涂保对邓员外说：“我家大王迎亲来了。”
于是吹吹打打，开始拜堂。
金钱豹让涂保当赞礼（婚庆主持人）。
涂保说：“一个枕头三尺长，双手抱到象牙床。今日洞房成婚配，来年生个黄鼠狼。”
旁边一个家丁提醒：“应该是‘状元郎’。”
“哦，来年生个状元郎！”
接着，八戒变的假小姐进入帐中。
悟空变的丫环劝金钱豹变的书生:“我说大王,这男女婚配，乃是两家情愿,哪有强占的道理?”
金钱豹生气了：“胆大丫环，有何本领，敢在你大王面前胡言？”
悟空说：“你且听了：自幼生来武艺精，武艺精，花果山前逞威风。龙宫地府俱闯过，也曾大闹到天宫。”
金钱豹说:“听一言来怒气扬,怒气扬，胆大丫环休逞强。红梅山前无对手,谁人不知金大王!”
于是双方变回原形，开打。
悟空把金钱豹打败后，嘱咐八戒：“你看好师父，我降妖去也。”
接下来悟空追上金钱豹，再次开打。
金钱豹的兵器是一柄钢叉，舞动起来“哗啷啷”响。
好几次，金钱豹掷出钢叉，悟空跃起接住叉，然后躺在地上装死，戏弄金钱豹。金钱豹被玩得气急败坏：这个孙悟空明明中了叉，怎么老是死不掉？
金钱豹没法取胜，便吩咐小妖：“回山。”
据说以前还有天神出场，一起收伏金钱豹。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结尾也不错，没有赶尽杀绝。只要金钱豹不再逼迫邓家，孙悟空也就达到目的了。
从这出《金钱豹》，我们要说一说著名京剧演员李少春。
李少春是不可多得的能文能武的京剧大家。我小时候看过京剧电影《野猪林》，李少春演主角林冲。不过，林冲虽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在《野猪林》里却一直受屈，很少有机会展示武功。
据说李少春在父亲李桂春的培养下，从小文戏、武戏一起练，功底十分扎实。22岁他就组织了一个戏班，第一天演完武戏《战马超》紧接着演文戏《击鼓骂曹》，这叫“文武双出”，一炮而红。他演《水帘洞》的孙悟空，到龙宫找兵器时，龙王先后搬出大刀、鞭、叉等，每件兵器孙悟空都会耍一遍。就有朋友向李少春建议：“你叉耍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演《金钱豹》呢？”李少春虚心接受，立刻开始排演《金钱豹》。为了演好这出戏，他特地从天津请来一个叫满福山的武丑演员，配演孙悟空。
在接叉时，演豹子的李少春和演猴子的满福山分别站在上场门和下场门的桌子上——都是两张桌子摞起来的。豹子将叉往上扔起的同时，猴子跳起在空中接住叉，落下时摔个“硬锞子”。你们想，从两张桌子上跳起，摔下时的高度就超过两张桌子了。每演到这儿，必然掌声雷动，因为没有别的演员有这绝活。
还有一次演《金钱豹》，扮金钱豹的著名武生尚和玉已经六十多岁了。金钱豹要去给九华圣母祝寿时，说一句“驾风前往”就得从高桌上跳下来。一位好心的捡场人为照顾年事已高的尚先生，在桌前放了把椅子，以便尚先生踩着椅子走下来。可是尚先生对演出一贯认真，不肯偷懒，照旧往下跳。但这把桌前的椅子反而增加了难度，尚先生必须越过椅子跳下去。毕竟上了年纪，尚先生落地时没站住，坐在了台上。观众和演员们全都大吃一惊。但没想到尚先生迅速立起搬了个“朝天蹬”（将一只脚抬到头部），然后在“急急风”锣鼓中快速下场，顿时掌声如雷。
尚先生回到后台，大家关心地围过去：“您摔着了没有？”
那位好心的捡场人说：“我怕您跳桌子不方便，特意给您垫了把椅子，没想到……”
尚先生说：“大元帅、大将军高桌点将，踩着椅子下来是派头。可金钱豹是妖精，一说‘驾风前往’呼地就下来了，他踩着椅子下来还像妖精吗？”
捡场人说：“我是怕您年岁大……”
尚和玉雄赳赳地说：“我唱得了《金钱豹》，我就能跳桌子！我跳不了桌子，就不唱《金钱豹》啦！”
顺便介绍一下京剧里的摔打。跟空翻脚落地不同，“摔”是身体落地。《打焦赞》、《打孟良》、《打瓜园》都需要摔，但演《金钱豹》要从高处摔下，难度更大。“摔硬锞子”就是后背落地，双手双脚笔直向上，整个身体像个两头翘的元宝（“锞子”就是元宝的意思），然后立刻跳起。不仅武戏需要摔，有的文戏也要摔。有一出《打金砖》，表现光武帝刘秀醉斩忠臣后在太庙的精神恍惚，要摔“硬僵尸”，只有李少春这样的能文能武的演员才能胜任——慢慢后倾，最后脚一蹬，身体弹起，直挺挺地摔下去。
几十年前，一篇怀念周en来总LI的文章使我铭记不忘。那文章说，有一次周信芳演出《追韩信》，总LI知道周信芳血压高，观看演出前特地向剧团打招呼，让周信芳别翻吊毛了，走个抢背就行了。这件事一来说明总LI关心演员，二来也说明他很懂戏。“吊毛”是要在空翻后背部着地，而“抢背”相对轻松一些。周信芳很感动，但他在演出时还是翻了吊毛。现在的著名麒派老生陈少云演《追韩信》也翻吊毛，因为他以前是武生，有功底，一般老生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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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18 22: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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