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白满的包公
京剧舞台上的包公多佩戴黑满的髯口。黑满,多为花脸行的中青年男性角色使用。京剧舞台上的包公,多为中青年形象,且多由花脸来扮演,因此,包公的髯口形制便为黑满。在京剧传统剧目中,《奇冤报》中的包公初入仕途不久,官居定远县令,为区别于之后的“龙图阁大学士”、“开封府尹”,最初《奇冤报》中的包公不佩戴髯口,勾白嘴叉,戴千斤。现如今,《奇冤报》中的包公已多佩戴黑满,此举始自裘桂仙。裘桂仙在演出《奇冤报》时,认为包公勾白嘴叉,扮相不及带黑满的包公形象威严,因此,他便改为佩戴黑满。此后的花脸演员演出《奇冤报》时多佩戴黑满。在20世纪80年代后,京剧舞台上曾有两出移植自地方戏的“包公戏”,一为吴钰璋主演的《狄龙案》,一为康万生主演的《包公辞朝》,两剧重点塑造的均为年过花甲后的暮年包公形象。为与此时的年龄相对应,剧中的包公改戴白满,包公胸前飘洒的白满,与黑色脸谱相映衬,更能突显出暮年包公老骥伏枥、赤心不改的精气神。京剧中的满,按颜色可分为黑、白、黪,以及孙权专用的紫满。黪满为黑满到白满之间的过渡,目前京剧舞台上尚无佩戴黪满的包公形象出现。在海派剧目中,包公的髯口由黑满改为黑五绺。五绺的形制为两耳际各一绺、口部两侧各一绺、颏下一绺,分为黑、白两色。黑五绺是李桂春在排演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时专为包公所创。在此之后,海派的《狸猫换太子》和《铡美案》,以及从《狸猫换太子》全剧中演化出的《打銮驾》、《会仙斋》、《查御街》、《铡包勉》等剧目和以上不同剧目组合演出的《包公》中包公的髯口多用黑五绺。
京剧舞台上的包公形象有京朝派与海派之分,但两派包公形象的逐步完善均得益于历代演员的精加工。在京朝派舞台上,金少山、裘盛戎对包公形象塑造贡献突出,尤其是裘盛戎塑造的包公被后世效仿,成为现如今京剧舞台上的定制;在海派京剧历史上,李桂春、李如春对海派包公形象塑造功不可没,二人开创、发展了老生扮演包公的新局面。
金少山是一位承前启后的花脸大家,他的表演精到,戏路宽广,无论是《二进宫》、《草桥关》等铜锤戏,还是《连环套》、《闹江州》等架子戏,或者是《法门寺》、《忠孝全》等京白太监戏,再或者是《穆柯寨》、《洪洋洞》等以花脸担任配脚的剧目,由他演来都是格外精彩,他也因此被称是“十全大净”。他首开花脸演员挑班的先河,此举也是京剧花脸历史上的里程碑事件。而且,金少山一生中共演出了包括《遇皇后》、《打龙袍》、《铡美案》、《探阴山》等在内的多出“包公戏”,也将“包公戏”的发展向前推出了一大步。金少山对于“包公戏”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遇皇后》与《打龙袍》连演,首开先河。此后的花脸与老旦合作演出时,纷纷效仿金少山,将两戏作为大轴戏连演,并沿用至今。第二,丰富《铡美案》演出形式。京剧舞台上的《铡美案》最早是在清末由梆子戏翻改而来。在金少山之前,《铡美案》篇幅较短,只包括“告刀”、“审美”两场戏,多作为中场垫戏演出。1937年,金少山对《铡美案》进行精加工,在“告刀”、“审美”之后加入“见皇姑”、“见国太”、“铡美”几场戏,使得故事情节更为丰富、连贯。而且,金少山还将《铡美案》列为大轴戏演出,此举也极大提升了该戏的地位。第三,“包公戏”唱词精雕细琢,使其更为传情达意。他常常根据自身理解对所演剧目的唱词进行合理修改,使得戏情戏理更加通顺,也更加符合包公形象。
在金少山之后,对“包公戏”做出卓越贡献的花脸演员首推裘盛戎。裘盛戎一生中共演出了十余出“包公戏”,既有《铡美案》、《探阴山》、《遇皇后·打龙袍》、《打銮驾》、《铡包勉》等传统戏,也有根据传统戏整理改编的《秦香莲》、《赤桑镇》、《铡判官》、《铁面无私清官谱》等。由裘盛戎主演的《秦香莲》承前启后,成为裘派花脸代表剧目流传后世。裘盛戎塑造的包公更加注重表演和唱腔,以情动人,突出包公的人情味。裘盛戎对于包公的脸谱、服装也极为讲究,裘盛戎在金少山之后,对《铡美案》精雕细琢,精炼场次,尤其是裘盛戎根据自身条件调整的唱腔更加细腻传情。他着力刻画包公的人情昧。裘盛戎在演出中赋予包公极浓厚的人情味,将民间所推崇的“日断阳,夜断阴”的清官代表,从之前的半人半神还原为有血有肉、更加真实的历史人物。裘盛戎成名前曾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长期担任底包演员,深受周信芳表演艺术的熏陶。麒派表演艺术素以刻画人物著称,裘盛戎在塑造包公形象时,也多处化用了麒派的表演方式。依旧是在《秦香莲》中,第三次呼喊秦香莲“赠银”之后,包公在演唱“教子南学把书念,千万读书你莫做官”时有一组轻轻抚摸秦香莲之子冬哥的身段,该身段便化用了周信芳在《清风亭》中张元秀与张继保分别时的表演,但用在此处恰当自如,将包公怜弱惜幼、同情秦香莲母子的感情外化,也展现了包公充满人情味的一面。
对于传统“包公戏”,裘盛戎还在外在形象塑造方面苦下功夫,从金少山、董俊峰、高庆奎等人拍摄的各出“包公戏”剧照来看,彼时的包公多穿黑色平金大龙蟒,烘托出包公庄严肃穆的形象。但裘盛戎身材瘦小,黑色平金大龙蟒的舞台形象不美观,反而显得身材更加瘦小。于是,裘盛戎便根据自身条件改穿黑色福字行龙蟒。黑色福字行龙蟒上部为加大的盘龙绣花圆云肩,行龙图案横移至直立蟒水的上方,蟒身的其他部位点缀福字、寿字的花纹。这样,不仅蟒身的图案更加紧凑,盘龙绣花圆云肩更是在舞台上弥补了裘盛戎的身高问题,使其舞台形象显得高大威武。在《赤桑镇》一剧中,裘盛戎在演至包公与嫂娘吴妙贞相见时穿紫蟒,是为与吴妙贞所穿的紫色老旦帔的颜色相协调统一,从而达到舞台美感。裘盛戎对包公服装的改良,也为后学者所接受并沿用至今,黑色福字行龙蟒也成为京剧舞台上包公的专用服装,《秦香莲》、《赤桑镇》、《打龙袍·遇皇后》等剧中均穿用。
将海派包公真正推向高峰的是李桂春。李桂春扮演的包公,虽然是老生应工,但他的表演规范,沉稳大气,突出包公文职官员的身份,又在表现包公嫉恶如仇时借鉴花脸及海派京剧火爆的表演风格;唱腔、念白在老生的基础上揉入花脸特色,刚劲有力,洪亮清晰;脸谱有别于花脸的谱式,白月牙改为一条狭窄的白色梭状条,额头为灰色,左右两腮为暗粉色,后该谱式成为海派包公脸谱定式;服装形式多样,蟒袍的图案、色彩不一,还有多种改良蟒、氅、帔、道士装等;盔头改为点缀有珠花、绒球、花纹的花相貂;髯口由黑满改为李桂春专为包公所创的黑五绺。李桂春扮演的包公的气质、身段、唱念、服装、脸谱都与众不同,又与包公形象相熨帖。而且,海派包公的唱腔、服装、脸谱等也经李桂春的艺术创造而被后学者所接受,影响深远。李桂春虽不是首位以老生扮演包公者,但由于其在36本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扮演的包公在身段、唱念、服装、脸谱等方面都有创新,以稳、准、狠的表演风格成功塑造了一位刚正不阿、执法如山的包公形象而深受观众喜爱。李桂春在晚年还从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中选取精华部分演出,保留海派“包公戏”的艺术精髓。
李如春是继李柱春之后的又一位擅演海派包公的著名老生演员,曾被称为是“江南活包公”。1924年,上海永安公司“天韵楼”为争取票房,在李桂春之后排演《狸猫换太子》,但包公一时没有合适人选。此时,13岁的李如春正痴迷于李桂春的海派包公,因此便由他出演包公。虽然此时李如春年仅13岁,但他在演出时将李桂春的表演模仿得惟妙惟肖,演出较为成功,观众也终被他这一位“小包公”所征服。自此,李如春步入演出海派“包公戏”的艺术道路。李如春所塑造的包公,重唱念、功架、做表,在吸收李桂春高亢激昂唱腔的同时,还借鉴了常春恒刚劲有力的念白、周信芳豪迈洒脱的身段,又在多年演出实践中融入大量独创新元素。
对于海派包公的扮相,李如春也在李桂春的形制上进一步完善。如李桂春演出时多戴花相貂,而李如春在演出《查御街》、《打銮驾》等戏时戴改良纱帽(将忠纱的方翅改为桃形帽翅),直到《国太回朝》之后,李如春才更换为花相貂。李如春如此处理的理论依据为在《国太回朝》前,包公官居开封府尹,理应戴纱帽,而在《国太回朝》时由李后封官后,职位提升,才应戴相貂。同理,李如春在《国太回朝》之前不穿蟒袍,而穿改良官衣,既显得包公作为文职官员的清秀潇洒,也与此时包公的身份相符。
在唱腔方面,李如春充分继承了父亲李长胜擅用鼻音行腔的特点,将李桂春高亢激昂的唱腔特色与自身调门高、嗓子中、发音狠的特色相结合,最终形成了自成一家的海派“包公戏”的演唱方式,并传达出了包公铁面无私、庄严肃穆、令奸佞枉法之徒胆战心寒的精气神。《打銮驾》是李如春最具代表性的“包公戏”,《打銮驾》中包公出场的【引子】本为较为通俗的“一片忠心,扶大宋,锦绣龙庭”,李如春将其改为突出包公为民作主、伸张正义的“身坐南衙,兼开封,判断冤情”,虽然只有十余字的改动,却将包公秉公断案、除暴安良的人物性格更好展现出来。1920、1930年代,李如春曾在李桂春主演的36本《狸猫换太子》基础上后续4本,使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成为长达40本的长篇巨制。建国初期,李如春又从海派连台本戏《狸猫换太子》择选出《立保状》、《访良将》、《害狄青》、《武科场》、《闹酒楼》、《破冲霄》、《查襄阳》、《铜网阵》等八本戏整理改编后有机串联演出,名为八本《包公》,曾在上海天蟾舞台连演数月。李如春的海派“包公戏”,继承自李桂春,又有所发展,尤其是他对每一出海派“包公戏”进行精加工,从情节、服装、盔头、脸谱、表演、唱腔、唱词等多方面对剧目加以改造,这也最终成就了其“江
南活包公”的美誉。
“包公戏”何时首登京剧舞台,缺乏有力证据,一时难以得知。但如从清末著名京剧花脸何桂
山1908年在百代唱片公司灌制的两面《铡包勉》、《双包案》
唱片算起,京剧“包公戏”至少已有百年历史。而这一百年,也正是京剧“包公戏”蓬勃发展的历史时期,金少山、裘盛戎、李桂春、李如春分别对南北地域的京剧“包公戏”及包公舞台形象塑造的发展、演变做出卓越贡献。也正是由于以他们为代表的历代京剧人的精加工,京剧舞台上的包公形象才得以逐步完善、精益求精。今后在创作“包公戏”时,更应注重于刻画包公性格的另一面,通过全新的戏剧情境展现其内心变化。对于“包公戏”中的其他人物塑造也应如此,他们的更好展现,也将会从侧面对包公形象塑造起到“烘云托月”的良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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