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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7】《古城返照记》选辑|徐凌霄著

(2022-07-01 08:52:18)
分类: 图文:菊坛轶事
【转载7】《古城返照记》选辑|徐凌霄著
贾璧云《小放牛》

        贾璧云进京

        “大事不好了!”一个人飞也似的跑了进来,却是由朱党投降梅社的奎二。众人问他:“何事惊慌?”他说:“南边杀来一员大将,有万夫不挡之勇,若不作一准备,只恐大局可危,江山保。”甫道:“你不要吓人,和议已经定了,老袁的总统十拿九稳了,这时候哪里来的南方大将,大清的天下虽然玩儿完,咱们北京有老袁作保障,有什么可危?”奎二道:“非也,老袁的总统,北的大局,与你我弟兄什么相干,我说的是咱们教主的地位,梅社的大局,只怕最近期内,要发生十分危险哪!”甫道:“莫非朱党蕙党又来了生力军吗?”奎二道:“幼芬蕙芳已是扶不起的梧桐树,纵有生力军何足为患?是你有所不知,新近由河南来了一个出色旦角,出台不几天工夫,就轰动九城,好不利害。”甫道:“哪有此事,此人姓甚名谁?”奎二道:“姓贾名碧云,又叫璧云的便是。”甫道:“这贾璧云……哦,是了,我昨天听一个朋友说过,在大栅栏一个园子出台,是吧?”奎二道:“不错。”甫道:“我那朋友,也曾大略说过,说他面似芙蓉,眉如新月,圆圆的脸儿,亮亮的眼儿,善唱花衫,能文能武,可是真吗?”奎二道:“正是,前三天打泡,一出《打花鼓》,一出《小放牛》,一出《沛梁图》,叫了上千的座。崔灵芝、小马五都让了戏码,连赏梅的人,都倒戈看云去了,这样情形还不算危险吗?”甫道:“此话当真?”奎二道:“当真。”“果然?”“果然。”甫道:“我只说是新来乍到,起一阵哄,上几百人,和小喜翠、小马五一流,谁知竟有如此声势,这倒可虑,可虑。”
        “我看也甚为可虑,”旁边有人接口:“诸位却不可大意。”众人听说,看这发言的人,乃是河南来京未久的新朋友何小穆,不慌不忙地往下说道:“诸位只知道贾璧云,可晓得这贾璧云的来历?”甫道:“这个,倒也不知。”小穆道:“此人从小往来山东河南一带等处,因为年纪小,扮相漂亮,却也有点名气,叫做小十三旦。”陆贾问:“莫非善演《断桥亭》、《血手印》、《口云下书》、《花园赠珠》的小十三旦?”小穆道:“不错。”陆贾道:“提起此人,我也略知一二,称得青衣花旦,唱做皆全,而且擅长刀马,还有出拿手戏是《注梁图》,扮东宫娘娘,就靠上加蟒,上戴翎子,中扣鸾带,下踹寸子,手托牙笏,上殿的那一场,一亮相,一抖袖,就从刚健里透着婀娜,末场向西宫妃子示威,竖起蛾眉,圆睁凤眼,于层层杀气之中,还能表出一点因妒成愁的意思。与他常在一堆配戏的小生叫做葫芦红是不是?”小穆道:“不错,不错,一点不错,你看好不好?”陆贾道:“好!好处是浓艳而无俗气,七八年前头,才得十五六岁。我的朋友们早就说此儿非池中之物,终当破壁飞去,若使飞到上林,足可与当年的老十三旦媲美。”
        梅公道:“他叫小十三旦,莫非就是侯俊山的少君吗?”小穆道:“不是。不过慕老十三旦之名,以示景仰而已。”梅公道:“这就卑无高论了,人家小王桂官的确是王桂官的儿子,小叫天的确是老叫天的儿子。他既不姓侯,充的哪一门子小十三旦,这就叫人看不起。”小穆道:“话虽如此,这样名称,亦是戏界的常例,也许不是他本人的意思,所以现在才改了贾璧云,总而言之,此人确有特别的好处,诸位为梅教主保驾,总以多多留神为是。”
       甫静默了片刻,忽然面有喜色道:“无忧也。我看来有三不足虑。”陆贾道:“怎见得,我问你这一。”甫道:“第一,听小穆之言,贾璧云唱的全是梆子戏,京城里兴的是皮黄,梆子决抢不了皮黄,只看老十三旦,想霄等,当初何尝不大红一阵呢,此其不足虑者一。”陆贾道:“是了,我问你这二。”甫道:“第二,他既以小十三旦为名,小穆所举的那些《赠珠》《下书》《放牛》、《花鼓》之类,都是花旦戏,花旦既不讲唱工,就专靠着扮相,扮相是不容易保险的,男子扮旦角,年纪一大,身体一长,颧骨一高,或是脸子一发胖,就失了女性的美。所以老十三旦自己是花旦,就说旦脚没有五年运,乃专指花旦而言。像我们梅教主出身青衣兼长做派,《武坡》的王三姐是一派幽闺,《虹霓关》的东方氏又十分浪漫,刀马唱念无不超群,哪怕十个贾璧云,也不过十个花旦,凑不出半个青衣,如何能够相提并论,此其不足虑者二。”陆贾道:“有理呀有理,我问你这三。”甫道:第三,梅教主是在北京根生土长的梨园世家,北京这一个地方,向来讲究门第家传,名师授受。贾璧云来自田间,不过一个乡下人,一无依靠,梅教主是巧玲的令孙,大锁的犹子,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此其不足虑者三。有此三不足虑,我们还怕他何来!”
        梅公听罢,只喜得手舞足蹈,就好像卸了大力士的千斤重担,上了舞明星的交际场一般。陆贾道:“且慢,甫这三个理由固然可以给梅社同人心灵上不少的安慰,稳住了梅公破碎的心弦。有他这一番话,好比夜神的黑网,被金黄色的太阳冲破了,但是也还是相对地得着一点安慰,不能绝对地放心,即如第三个理由,说贾璧云是个外来户,敌不过北京世家,可是北京世家的先辈,也都是外来户单身独马,闯入重围,赤手空拳,努力奋斗,开辟一片自己的园地,有道是瑶草无根,将相无种,不可一概而论。说到末了,我们还是要提防一二才是。依我之见,这贾璧云,我们倒要去看他几次,看他倒底是八臂哪叱,是九头狮子,把他的本领,看个水落而石出,亦好作一准备。常言道的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众人一齐道:“好!”只有梅公慢腾腾地说了一句“也……好……”。虽然多了个“也”字,也算赞成了。奎二道:“大家要看,明天或后天就去最好。明天的戏码是《小放牛》,是初次演,后天是《打花鼓》,上个礼拜日已经演过,后来接到了好些信,要求再演,因此园子里贴了报子,勉副各界希望,来个绅商政学四界特烦。”陆贾道:“凭这几出打泡戏就可见此君背后大有能人,知道梆子戏不合时宜,就先来这两出别致调儿。”甫问奎二道:“想必他的《打花鼓》,你已经领教过了。”奎二道:“正是。”甫道:“你以为如……”梅公赶紧接着问:“你以为比教主如何?”奎二道:“笑话,教主并无此戏,你教我怎么比较。但就贾璧云而论,可是真真不坏。”奎二说到“真真”二字,念得清真有力,和杨小楼的字眼相仿,表出满腔的赞赏,热烈的同情。甫道:“既如此,我们先看了《小放牛》再说。”奎二道:“那么,我就先去定座,我同那园子里熟悉,不必再劳动金大哥了。”甫道:“好好,我早已宣告交卸提调职务,有你出头自告奋勇,那就一切偏劳吧。只是这回的经费该怎么筹措,亦要预先商量商量。”奎二道:“这点小事,何足挂齿,现在社里并没有多少人,我既然发起对贾问题,就暂且归我做东,以后若是情形重大,有重整壁垒正式作战的必要,那时再作商议就是。”
        大众见奎二如此忠愤勃发,任劳任费,不觉异口同声连称“难得呀难得”!惟有梅公心下仍是怀疑,想到此人本是朱党,先向梅社暗地输诚,后来便彰明较着的倒了戈,虽然投降以后,赤胆忠心,亦难免在贰臣传中挂号。现在梅教主大局已定,偏他又来无事自扰,把个什么假璧云真璧云说得天花乱坠,故张声势,明明是见异思迁,另投新主,却用巧言引诱旁人,供他利用,看来贰臣是用不得的,从前既在朱党里做过奸细,难保他现在不做梅社的坏人,倒要留他的神。梅公满腹怀疑,并未说出口来。可怜那奎老二一腔好意,反被了嫌疑,和《殷家堡》的朱光祖一样,自己还在梦里,高高兴兴的去定座了。
        第二天,大家到了三庆园,别的戏不烦琐叙,惟有《小放牛》上场的时候,人山人海,暴雷也似喊起碰头“好”来,连梅社的人们,也觉眼光一亮。只见他头上的花笠,项下的云肩,手内的马鞭,缀着轻软的流苏,晶莹的璎珞,早已充满了潇潇洒洒风流的美。且歌且舞,左盘右旋,又轻盈,又流利,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周旋中规,折旋中矩,处处是形学的姿势。台下的好声掌声接连不断。又有人议论他一张圆脸儿,一双俏眼儿,血色光盈,容光焕发,红里透白,白里透红,绝对不是那善病工愁的肺病美人所能有。又有人说,梅兰芳不行啊,这才真美哪。梅公听了又气又愤,好似狼牙箭攒心,冷水浇头怀抱冰,恨不能号召本社同志立刻提出抗议,立刻宣战。谁知梅社的分子已有好些形神如醉,好像上了催眠。连金甫也是目不转睛,点头晃脑,像是新人物受了爱的陶醉一般,就只不好意思叫出“好”来。
        到牧童对歌对舞的时节,由独舞变为双舞,比出场的时候另是一番气象。除了进止中节,扑朔迷离,和那牧童神光离合,寸步不乱,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神,更是充满了爱和美。又有个洋装少年喜得大拍其掌,手舞足蹈,不觉连声大叫:“ho!soh beautiful,so artful.”又打着中国话告诉他的朋友说:“在外国六七年,参加跳舞四十多次,见了多少跳舞明星,不曾见过这样一个好的Star。”又说:“这牧童和女娘双舞的姿态,是合式了,只可惜没有手挽手,膀靠膀,胸贴胸,口对口,腿绞腿,就这一点比外国的文明,还差着一世纪……还差着一世纪。”
        那朋友说:“你说的这一套新词,别的还好懂,这一世纪、两世纪,可把我纪胡涂了。这‘世纪’是量布的老尺呢,还是秤银子的库平呢?" 他道:“也不是尺,也不是秤,乃是‘一百年’,外国字的原文叫做century,cent,就是中国所谓‘百’,百年就是一世纪。”朋友道:“按中国字,世字可不这样讲,世字是三个‘十’字,所以三十年为一世,你们留学外国的,如要把百年算一世纪,我看顶好是另造个字,或是写足了十个十字,或是两个十字中间加个乘号,创个新字,叫做‘一+ +纪’,那倒未为不可,却不该硬把中国的‘三十’去迁就外国的一百,这里头差着大七成啦。这些我先不说,我再请教你,一世纪既是百年,可与小放牛什么相干呢?”他道:“我们西洋学派都讲究一百一百的计算,‘百’字在西洋古文是cent,所以量寒暑的表有Centigrade, 量长短 的尺有centimeter,量文艺进化的东西便是这Century了。从耶稣纪元起,一百一百地往下数,现在已经到了一千九百多年,便是二十世纪的年头,你留神吧,这‘一百’和前‘一百’迥不相同,将来的‘一百’和现在的‘一百’也决然不同,所以西洋文化程度之高,就好在这个‘百’
……”他的朋友笑着插言道:“这就无怪了,怪不得连升三级和《红鸾禧》新官上任,衙役进见,都讲究‘一百’‘一百’的进来呢。”他又接着说:“我看这《小放牛》的两个人一切的姿势,都有西洋舞星的天才,就只没有切实的贴胸接吻,是个缺憾。这倒不是演员之过,乃是中国艺术太落伍了,就这一点看来,已经差着两三个世纪,总得赶紧想法子改良才好。”
        他看到最紧张的舞态,听到最流利的唱调,十分赞赏,不禁手舞足蹈起来,两张手臂一一缩,两个肩膀一高一低,口里哼哼唧唧,亦不知是梵阿铃,也不知是琵亚娜,恨不能跳上台去把丑牧童打倒,自己充作贾璧云的舞侣。
        他们议论不绝,这时梅社分子是什么情形呢。常言道,说书的没有两张口,只可说了一边再说一边。原来那边考究中西舞术高低时候,这边亦研究梅贾艺术的高下。最可诧的是梅社两个中坚分子,竟自抬起杠来,造成了梅社干部裂痕的新现象,这要用句新的名词,也可以叫做最新纪录。
       甫起先还只有点头凝目表示衷心的赞赏,梅公已经不以为然,谁想台上演到后半出的分际,看了贾璧云轻盈的舞态,明媚的眼神,竟自情不自禁叫起好来,并且失声叫道:“这的确是梅老板所不及!”
        梅公实在忍不住了,便正式提出质问:“你莫非反了吗?”甫道:“何出此言?”梅公道:“你竟敢说梅老板所不及嘛!”甫道:“说这一句也没有什么要紧哪。”梅公道:“我们是做什么来的?”甫道:“是看贾璧云来的。”梅公问:“为什么要看贾璧云?”甫道:“自然是为他的玩艺有可看之道,还有什么?”梅公听了此句,实气得三尸爆炸,七窍生烟,说:“反了反了,你当真反了。你这个京油子大滑头,原来毫无诚意。”甫不悦道:“什么叫京油子,怎么又是大滑头。你不要激出事来呀!要说造反,这个年头儿,很不足为奇,连大清朝的天下,还有
‘玩儿完’哩!说反就反,简直说吧,贾璧云真不含糊!”梅公听了,好似火上浇油,在戏园子里大庭广众之间,又不好认真较量,只气得目瞪口呆。倒是奎二看不下去,责备甫态度过火,言语失当。甫还只说:“贾璧云不含糊,贾璧云真不坏。”奎二道:“你住了吧,贾璧云纵然不坏,也不该把梅老板说在一堆,你看过梅老板的《放牛》吗,怎见得就不如贾三呢?”奎二这句话,倒很有分量,梅兰芳并没有唱过《小放牛》,自然也说不到及不及,甫实在是太卤莽了。陆贾连忙解围,一边止住梅公,一边向着甫道:“何必何必,都是同志,都是自己人,你二位又是领袖的人才,我们下级社员还要受你二人的指导呢,怎么你们大领袖先自闹起来,不像话了!”甫道:“这不怪我,是他逼我太甚了。”梅公也道:“你太不忠实了。”陆贾道:“算了算了,不要说啦。甫夸了两句贾璧云原无不可,正是奎二哥的话,不该遽然说连梅兰芳都不如,因为梅教主就没有贴过这出戏,哪里说的到及与不及,甫这一点是要承认失言的。梅公呢,心是忠的,肠是热的,可也未免沉不住气。总而言之,不至于此,你们二位再要多言,我可要武装干涉了。”
        此时《小放牛》已经终场,园子里人水也似的往外涌,他们一时挤不出去,便加演了这出“同室操戈”的恶剧,陆贾和奎二一个拉了嵩甫,一个扯了梅公,趁着空儿,挤出了戏园,各自散去。甫还嚷着明天一定要看明天的《打花鼓》,说着自回本宅去了。梅公仍是愤愤不平,一时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很感激奎二,想不到此人倒是“一片丹心扶社稷”,先前错怪了他了。正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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