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张莉、欧阳奋强、陈晓旭
意外惊喜:从演丫鬟变为演宝钗
薛宝钗这个人物在我看原著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一个看不透的女子。
王导选演员的眼神非常厉害,张莉确实像宝钗。回忆和张莉一起拍戏的三年时间,我觉得她也一直在宝钗的状态里,就是和宝钗一样,脸上一直都是挂着舞蹈演员那样的标准微笑,见人只说三分话,不羞不恼,好性子的同样也能一个人安静待在那里坐半天。
从剧组第一天看到她到最后拍摄完成,张莉始终在这个状态里。
那年,王贵娥和夏明辉到成都选演员的时候,张莉是和邓婕还有其他女孩一起去的,她坐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木呆呆的样子。
她不是那种惊人的漂亮,听王贵娥和夏明辉说看上去还算稚气可爱。她就是含笑坐在一边,问她什么,不是:“嗯!” 就是:“嗯?”
并且说的时候还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看着人。
看着张莉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和有些发怵的表情,她们就让她试试二木头迎春。
可是,录像的头天晚上,她告诉王贵娥和夏明辉,第二天一大早团里要练功,七点半赶不到录像地点。
这把王贵娥和夏明辉为难住了,毕竟她们选中了她,不舍得放弃。
有人给她出主意:就借口说自己有事嘛。张莉红着脸说:“我刚有事完,再这样说团里会奇怪的。”又有人给她出主意:“就说是妈妈病了,需要你在家照顾。”张莉说:“不行的,我也从来没有因为家里有事请假的。”
后来,王导同意张莉和邓婕进组后,王贵娥和夏明辉马上赶到成都,与她和邓婕签合同。
张莉成为第一批
“红楼” 学员班的进组演员,进组之后让她试紫鹃的戏。
导演组在选宝黛角色的时候不顺,就把宝黛先放在一边,开始选演宝钗的演员。宝钗也不好选,因为谁都说不清楚宝钗有什么外部特征,不像黛玉那么有特点。于是导演组展开了大讨论。
导演组决定把所有宝钗的人选推翻,重新选。周岭和李耀宗,都觉得张莉适合演宝钗,这个提议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张莉?太嫩了吧?有些稚气了,没有那份量!”
“好像有宝钗的气质,什么事情都深藏不露。”
“做事比较周全和得体,有点大智若愚的感觉,有点宝钗的城府和心计。”
生活里的张莉,个头不大,比较瘦小的样子,在众多演员里面,她一点也不起眼,但上镜之后就显得比较丰满了。
剧组的表演老师、现已去世的李颉老师回忆:张莉是我负责表演里面的重要演员,她原来是跳舞的。舞蹈演员那个时候演出的表情就一个,微笑,那种标准的微笑。张莉在剧组对谁都是微笑的,上至编剧、导演,下至场记、工人,都是一个表情——微笑,不多说什么,含而不露,这不就是薛宝钗的性格吗?
当导演组宣布张莉演宝钗的时候,剧组很多人不敢相信,连张莉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从丫鬟的位置被提拔到了小姐的“宝座”上来。
后来,我听说选角签合同这件事情之后,真的佩服张莉的镇静和机智,这个镇静就像原著中宝钗无意中听到了小红和坠儿的悄悄话后,从容说自己是来找林姑娘的一样笃定。
肯下工夫:大年初一请教周汝昌
张莉时刻都在向李颉老师学习表演;她还会向红学专家私下请教,曾经大年初一到周汝昌老师家里请他给自己讲解红学。
张莉:那是1985年春节前夕。“红楼”
姐妹们经过了严格的学习和形体训练,王扶林导演终于宣布了扮演主要角色的名单。自愿扮演紫鹃的我,却被意外地宣布扮演薛宝钗。同时宣布剧组放假,所有成员回家过年。王导告诉我,让我做好准备,节日后,将拍摄宝钗的戏。
在激动和兴奋的同时,对于我来讲,更多的是压力。在宝、黛、钗、凤的扮演者中,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来没有拍过电影电视,从来没学过电影表演的。在到北京前,甚至从来不说普通话的我,却要在短短的时间里,从扮演朴实忠厚的紫鹃变为胸有城府的薛宝钗。真是需要点奇迹发生。
如何尽快进入角色呢?我从老师那里找到了德高望重的红学家周汝昌先生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当周先生得知几天后就要拍宝钗的戏时,马上答应让我第二天就到他家去。
第二天,那可是我们中国的大年初一啊。还记得天空下着大雪,我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周先生的家。
记得周先生家里都是中国传统的装饰,书架上挤满了许许多多的书。周先生的妻子正在做年饭。我们没有一句客套话。一坐下来,周先生就从头到尾,耐心地给我讲述了曹雪芹所描写的薛宝钗和他本人对宝钗的理解。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几个小时后,我带着既感激又激动的心情骑上了自行车,想尽快赶回宿舍,把所有学到的都记下来。
人家都是初一去拜年的,我是找周先生讲解“红楼”的,把人家的年给破坏了,他的家人有些不高兴。现在想起来,挺抱歉的,有机会真想对他的家人说声抱歉。
“和宝玉比通灵”是宝玉和宝钗的重场戏。
这场戏我和张莉都不轻松,在王导和其它表演辅导老师一起审看片段表演的时候,就有人批评我:“你这不是宝玉,倒像是查户口的小警察。”
当时就全场哄堂大笑,我被笑得涨红了脸,那是进组以来最沮丧的一次。
那天吃完饭,我就去找王导,想听听他的意见。
“我感觉你是在装小!”王导说,“你二十多岁,宝玉十几岁,这是个问题。但,不要主观去演‘小’,那只能给人假的感觉。年龄问题可以通过化妆、服装、摄像、灯光来弥补,你要体验的是宝玉在不同的环境和人物面前的内心情绪,然后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
像这样的功课对我都是难题,对于第一次拍戏的张莉更是难上加难。
正式拍摄的时候,我和张莉表演起来比较顺,我知道在这后面是李颉一招一式地教张莉怎么体现出宝钗那种心里踏实又不露声色的性格的,当然这里面也有张莉自己的努力。
宝钗扑蝶,几乎是无实物的表演,在李颉老师的辅导下,张莉表演得很精彩,成为薛宝钗不多的有青春活力的戏。
还有就是结尾,当宝玉成为平民、沦为乞丐,等到宝钗赶到,宝玉已经走了。张莉的表演很好地把宝钗的失落和怅然表达了出来,还有潜台词:“哦,宝玉还是不肯见我!”
在我们那群拍《红楼梦》的年轻演员里面,“薛家”有两个军人,一个是张莉,还有一个是演莺儿的刘玲玲,她们俩都是来自部队的现役军人。
那时穿上军装的女孩子是很不容易的,应该说,可以当兵的人都很优秀,而她们又是文艺兵,那就更让人羡慕了。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就是军令。这个命令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还是不愿接受,都要执行。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环境养成了张莉对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微笑接受、哪怕别人说出难听的话,她都能做到泰然处之的性格。
也许因为是现役军人,某种程度上她感觉和我们老百姓不一样,有一种莫名的骄傲,也就不和我们这样的老百姓计较了,这也是张莉和剧组的人走得不太近的原因。所以我逮着机会就说张莉,说得太狠,她也有脸上挂不住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不会和你吵架。当时真的觉得张莉就是薛宝钗,对这些事情是心里有数的,就像戏里宝、黛、钗的关系,让我们几个人可以很快入戏。
比如,拍“探宝钗黛玉半含酸”,黛玉嘲笑宝钗,宝钗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当做没听见一样。
拍完这场戏,我问张莉:“有人讽刺你,你真的不生气啊?”
张莉还是慢吞吞地说:“有什么气可生的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我就说:“要是我故意的呢?”
张莉像极了宝钗的表情,嘴角一抿:“大家说话都不是故意要伤害谁,何况真的能伤害吗?”
张莉从来不会向人吐露心事,至少没有向我说过。
宝姐姐变了,她知道怎么流露自己的情感了!
张莉出国后,1992年在北京方庄买了房子,不时会和晓旭他们见面。我是偶尔能从晓旭那里得到她的一些消息。
2003年《艺术人生》“红楼二十年再聚首”节目录制张莉没有到场,看到她寄来的一段录像。这是拍完《红楼梦》之后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张莉的样子,就是一个感觉:陌生!
还有那个录像拍得很糟糕:因为机位不对,张莉的眼睛看着别处,挺别扭的;说话还是那么慢吞吞的,觉得和画面不同步。
在看“再聚首”这期节目的时候,他们相聚的时候流泪,我看着也在电脑跟前流泪,很后悔没有回国参加这次这么有意义的聚会。所以当晓旭去世后,伙伴们要召开追思会,我立马就飞了回去。
晓旭比较风趣和爱美,每次我们要外出,她都要打扮半天。我这个慢性子的都会说:“你还要臭美到什么时候啊!”
直到晓旭觉得自己漂亮了,才会和我一起出去。
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只能放在记忆里面,时不时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面想起晓旭的样子。
我是从山东临沂赶到北京的,追思会的气氛很凝重,有人悄悄告诉我:“张莉也回来了!”
张莉的这一举动,是我认识她以后第一次看见她动真情。见到她,又是另外一个感觉:“她和我一样长胖了!”
因为是追思会,我们不可能像老友相聚一样兴高采烈,几乎没有说话。开完追思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回外景地。
张莉打电话给我,要请我吃饭。
我说:“那你到山东来吧!”
她还是一句:“欧阳,你还是没变!”
怎么没变呢?
我们都已经步入中年,看到她,只会为过去的不成熟而抱歉;张莉也变了,她知道怎么流露自己的真情实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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