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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14】姥姥语录|倪萍著

(2022-05-23 08:11:59)
分类: 图文:现代诗文
【转载14】姥姥语录|倪萍著

        爱不怕分,越分越多

        姥姥跟着我在青岛过了一段和水门口不一样的日子。  
        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姥姥像个客人一样在我家住着。不再去井里挑水,也不用去河边洗衣服,更不用做饭、喂猪、喂鸭子了。不做这些,姥姥好像就没啥事做了,想帮我们补补衣服,妈妈的缝纫机全都取代了,姥姥成了闲人。白天,我和哥哥去上学,妈妈上班,姥姥就被关在了屋里,从太阳升起到太阳下山,姥姥的眼睛只盯着两个地方———墙上的挂表、窗外的楼梯。  
        读书的我这一天在教室里两只眼也只盯着两个地方,一是老师手上那块儿表,二是另一个老师手上的另一块儿表。放了学,我基本上都是飞回家的,我知道姥姥在家等我。真像去幼儿园接孩子的妈妈,生怕去晚了孩子会哭。  
        四月是青岛最好看的日子,到处盛开着樱花,八大关的几条马路简直就是粉红色的世界。为了留住姥姥,每个星期天我都带姥姥出去逛。从中山路逛到栈桥,再从栈桥逛到鲁迅公园。小脚的姥姥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挪动,我也从不嫌慢,走累了我们就坐在马路边上歇着。
        那时的青岛车不多,人也少。中午我们都是带着饭,背着水壶,饿了就吃个馒头,渴了就喝口水。有一回走到黄海饭店门口,我看姥姥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歇着。回头看着饭店两个字就觉得特别饿。  
        我说:“姥姥,你知道身后这个大楼是干什么的?是专门吃饭的。”姥姥不信:“吃饭还要这么大个地儿?那得吃啥呀?都是什么人吃啊?”我领着姥姥进去了,那是青岛当时最高级的大饭店。那个大堂啊,那个大理石地面儿啊,简直让姥姥看呆了。我和姥姥手拉着手这儿走走,那儿转转,和进进出出住店的人没什么两样。出门的时候,服务员小姐还热情地说:“欢迎再来。”        
        “我会再来的。姥姥,等我长大了,就领你来这儿吃饭。”  
        我发现所有小时候我的愿望、我的预言后来都实现了。多年之后,青岛已经有了海天、香格里拉这样的大饭店,我对黄海饭店依然有一种敬爱,因为在我挣钱以后真的在那儿好好地请姥姥吃了一顿饭。
        出了饭店的门我和姥姥都松了口气。人家没撵我们,对我们很客气,说明在这饭店里吃饭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是红毛白脸的外国人。体面的姥姥,上身穿一件咖色斜襟小夹袄,下身一条合适的黑裤子,脚上一双白袜子外罩一双小皮鞋,多好看哪!姥姥也夸我好看,咖啡色的旧条绒背带裤子里穿一件小布格子绒衣,脚上是一双牛鼻子皮鞋。多讲究的一老一小啊,哈哈,就是口袋里没有钱。 我和姥姥坐在黄海饭店吃大餐的大门口吃着我们自带的小饭。一人一个馒头,馒头里夹着一片很薄的咸菜,手绢里包着两瓣儿蒜。 
        “不对呀姥姥,我妈不是给咱俩馒头里一人夹了一个煎鸡蛋吗?” 
        “我给你妈偷偷装到她饭盒里啦!” 
        “你等着我妈晚上回来呲儿你吧!” 
        又让我说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几乎是把那两个煎鸡蛋甩在了姥姥的碗里。 
        我妈最烦我姥姥这样的“爱”了,我姥姥又偏偏只会这样的“爱”,她们母女的爱呀,总是带着刺儿。“给块糖吃本来挺好的,可你妈就是得抹上点辣椒,甜在心里,辣在嘴上了。”
        “姥姥,你说实话,你是偏向我妈,还是偏向我?”
        “这路事儿不能拿到秤上称,一辈子也称不出个斤两了。你妈上班费脑子又费劲,挣钱养活这一家人,你妈在秤上就比你重;等你长大了,挣钱养活你妈了,那个时候你上秤就比你妈沉。”
        “我长大了挣钱也不养活我妈,我哥哥养活就行了,你看我妈对我哥哥多好,给他吃煎鸡蛋, 用煎蛋的油锅给我煮点白菜,就是后妈。”
        “你妈连油锅煮白菜都不舍得吃,你没看你妈饭盒里就撕巴几块儿白菜帮子撒几颗盐粒子?”
        和姥姥的宠爱相比,妈妈的严厉简直就是虐待,你刚伸手拿肥皂,她就说:“啊?”
        “那你妈连你使剩下的小的也没舍得扔啊,攒多了用炉子化成一团再聚成个大的,日子就这么过嘛。”
        “那我哥用大的她怎么不说?”
        “小子干大事,可不敢让他成天抠抠缩缩,闺女不一样,将来得持家过日子,你妈既不是后妈,也不是亲妈,是个合格的妈。”
        合格的妈,这是姥姥对我母亲一生的评定。
        多少次,我和姥姥盘腿坐在炉子前诉说着妈妈的不是,我像一个长舌妇一样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母亲的种种不是。姥姥从不打断,我哭她跟着抹泪,我笑她也跟着乐哈哈,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姥姥是有意让我宣泄。
        姥姥以她最原始的方式梳理着我的心灵,即使这样,我对我妈依然敬而远之。
        每天早晨,看着母亲在幽静的院子里挥舞着长剑和短刀,多少次我热泪满心。感谢老天让母亲这么健康地活着,让我们有机会也有时间往平常人的母女关系上走近。多少次我想上去拉着母亲的手说回家吃饭吧,多少次我想说我帮你洗洗澡吧,多少个多少次,话到嘴边了,可母亲坚强好胜,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只想帮助别人的性格,又让我的行动迟缓了。
        感谢、感恩,我从没有对母亲说过。
        好多年前,有一个评选十大孝子的活动,主办单位找到我,我拒绝了。把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本应做的事拿出来当先进事迹,太可笑了。一个人不偷东西还要表扬吗?
       
        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

        我生孩子的喜悦姥姥是第一个知道的。孩子有病的消息姥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想让九十岁的姥姥再替我分担这份苦难了,尽管我自己无论如何是支撑不了的。
        夜里躺在床上睡了,眼睛闭着,脑子醒着,灵魂站着,想着姥姥说的话:“天黑了快睡,天亮了快起。 ”
        姥姥把人类不可避免的灾难称之为“天黑了”。
        “孩子,你再大的本事也挡不住天黑。毛zx的本事大吧?儿子在朝鲜战场上死了,老头儿不也是没法儿?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等着天亮。 ”
        姥姥从前说过:“天黑了就是遇上挡不住的大难了,你就得认命。认命不是撂下,是咬着牙挺到天亮。天亮了,你就赶紧起来往前走,有多大的劲儿往前走多远,老天会帮你。别在黑夜里耗着,把神儿都耗尽了,天亮就没劲儿了。孩子,你记着,好事来了它预先还打个招呼,不好的事咣当一下就砸你头上了,从来不会提前通知你!能人越砸越结实,不能的人一下子就被砸倒了。”
        我是在孩子病的那个月开始抽烟的,人家说抽烟能帮助消除一些恐惧。初次点上烟的时候,姥姥相当震惊,她知道孩子问题大了,否则我不会旁若无人地拿着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烟灭了再点上,点上再灭了,不大的工夫,家里就像着了火一样,烟雾弥漫。姥姥咳嗽着,孩子被呛着,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烟灭了,恐惧就来了。
        这样的时刻一般都是后半夜。一家人都睡了,我一定是起来,我不想让他们来安慰我,家人的痛苦是一样的。道理我也都懂,只是无法说服自己,无法安静下来。我知道这样的时刻,房子里还有一个人睡不着,那就是姥姥。
        坐在客厅里的我,灯是不开的,黑暗的屋里总是能看到有月亮的天空,那时正值冬天,天空格外地蓝。那个冬天的雪也比往年下得多,常常在半夜下。有了雪做伴儿,我痛苦无助的心好像有了些安慰。
        姥姥不是说吗,“神是什么?你信它就有,你不信它就没有。 ”
        我当然信了,对着天我虔诚地祈祷着:“保佑孩子吧,什么我都可以付出,甚至生命。从此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要保住儿子的眼睛。如果可以交换的话,我一分钟也不犹豫! ”
        那些日子,我的眼睛真的快看不见了。我奶奶是青光眼,去世的时候双目失明,我父亲、母亲晚年时也都是比较严重的青光眼,日后的我恐怕也在劫难逃。着急、上火、哭,我眼前时不时地一阵模糊、一阵黑,这一切一切我全都顾不上了,白天跑医院找专家,晚上坐在客厅抽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
        姥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孩子看上去一切正常,又吃奶又尿床,白天咯咯地笑,晚上呼呼地睡。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重外甥摆在她眼前,怎么会有病?怎么是灾难啊?
        姥姥不问也不说,这就是姥姥。她觉得我不告诉她就一定有不告诉的理儿,“凡事先替对方想”。
        姥姥曾试探着劝我别抽烟,我说工作上有愁事,抽一段吧,等工作的愁事解决了,我就不抽了。
        放烟的桌子上多了一包花生米,是姥姥放的。
        想抽烟了,拿个花生放在嘴里,花生放进嘴里,烟又点上了。
        一夜一夜,我在客厅里坐多久,姥姥就在她屋里陪多久。我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祈祷的是同一个神,我为儿子,姥姥为我。
        我们心心相印,可姥姥却苦于帮不了我,主动提出回老家,不在这儿给我添乱。这是这么多年来姥姥第一次主动提出走,她是多么不愿意走啊!
        走吧,姥姥,我是真顾不上你了。本想让你在这儿过上一段真正意义的天伦之乐的好日子,实现我五六岁就说过的愿望:“姥姥,等我有了孩子,你给我看着啊!”那真是五六岁啊,我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要鼻子的话”?
        记得姥姥用布头给我缝了一个布娃娃,娃娃很大,抱在怀里像个真孩子,这是我童年的第一个玩具。娃娃的眼睛和鼻子都是姥姥画上去的,两条辫子是用黑毛线编的,衣服裤子也是姥姥做的。娃娃冬天还有毛背心,姥姥织的。
        那时还不到六十岁的姥姥笑着说:“嗯,等你有了孩子,姥姥早成一把灰上西天了。”
        如今姥姥一直活到替我看孩子啦。
        姥姥走前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感觉一定是有大事。
        她叮嘱我:“孩子,记着,自己不倒,啥都能过去;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你。 ”
        我努力地瞪着一双兔子红眼,想和姥姥笑一笑,也是嘴角往上翘,眼泪往下流,喉咙里热得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姥姥拍着我:“你要是救不了孩子,谁也救不了。姥知道,就你行! ”
        姥姥没说假话,在她眼里,我是无所不能的那个人。我记着姥姥的话了,我知道,我要是倒下了,儿子就没救了。我开始不哭了,如果哭能救儿子我愿意把身上全部的泪水都哭出去,可是没有用。我坚强地抱着儿子踏上了去美G的求医之路,这一走就是十年。
        每年我带儿子去复查都像上刑场一般,等待着判决。直至去年,当大夫说:“王,等你结婚的时候再来复查吧,一切很好,祝你好运!”我的泪水啊直接喷在了报告喜讯的大夫脸上。人间会有这样横着飞出去的泪水吗?有,这是母亲的泪水,是一个憋了十年的母亲的泪水。 “儿子,咱六十岁再结婚吧!妈妈再也不想来复查了。 ”
        这大好的消息姥姥已经无法知道了,她走了,她不知道从前也就不必知道现在了。可这巨大的喜悦我怎么那么想让姥姥第一个知道啊?
        其实姥姥原本不知道这件灾难的事儿,但是我确信她一定知道在我三十九岁那年冬天遇上的“工作上的愁事儿”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次劫难啊!
        至今姥姥也不知道我儿子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只是劝慰我:“享多大的福就得遭多大的罪,罪遭够数了,福又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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