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真早期演出剧目里，有两出戏值得关注，一出是《三上轿》，一出就是本文讨论的《春秋配》啦。这两出戏是她的成名之作，当年开封“家家‘崔家女’，户户‘羞答答’”（前一个是《三上轿》的唱段，后一个是《春秋配》中的唱段），可谓盛况空前，十四五岁的陈素真一时间成为观众推崇的名角。人们喜欢她的唱腔，在于她反复哼唱的段子中包含许多“新腔”。那时还没有专业的唱腔设计，陈素真能在原来唱腔的基础上，“一句一句地改，改变了原先的模样”，显现出她特有的戏曲天赋。

在《春秋配》中尤以《捡柴》一折最为经典。在她亲笔写的回忆录——《情系舞台》“创造新唱腔”一节中写道：“《春秋配》也是当时常演的戏。《捡柴》一场，就有三个慢板，而后边两个慢板中有五个过板，这五个过板的腔调大同小异，都极简单。《捡柴》一场是个重点场子，应该费费心，把这场戏表演得出众拔尖才对。于是我就又哼哼起来。这三个慢板共十七句的唱词，我一句一句地改，改变了原先的模样。《三上轿》和《春秋配》都是闺门旦戏，剧情都是很苦的，表演、唱腔都宜有些悲悲恻恻才好，老唱腔没这些区别，全在于演员的掌握了。我把《捡柴》一场唱好，费了很大的劲，但成功了。民众喜爱的新东西一出现，便普及得很快，后来者无人不学，无人不用，但他们哪知我这个创造革新的人。”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春秋配 · 捡柴》是陈素真大师当年花费心血的得力之作，经过七十年仍久演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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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剧《春秋配 · 捡柴》剧照

主人公姜秋莲在戏中按过去豫剧中的行当划分应该是小旦，按现在说法属于闺门旦的行当，不过唱法上有青衣的色彩，在表演上吸取了花旦的程式。她的父亲靠贩米养家糊口，她又是独生子女，家境虽不算太好，但也衣食无忧，并有乳娘从小照理她的生活起居，拿当代词语来说，属小康之家。她虽然称不上名门闺秀，但也有别于小家碧玉。生母死后，继母持家，间受打骂，所以在她身上也有悲剧成分。

从《春秋配》戏名可以看出这是一出演绎古代青年的爱情戏，第一个“春”字指张春发，第二个“秋”字自然是指姜秋莲了。《捡柴》一折为观众展示出男女主角，借荒郊拾柴火之际谈情说爱的画面。

在我国戏曲中，表现青年男女“恋爱”过程的戏不多。《拾玉镯》算一个，但孙玉姣是小家碧玉，不能列入同一档次。与演绎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情之《十八相送》比较，那折戏里祝英台一路借景生情，或用暗语，或拐弯抹角，抒发对梁山伯的爱慕之情，但那时她一身男儿装，梁山伯并没有领会其意，真有点“对牛弹琴”的味道。《春秋配 · 捡柴》一折，却从姜秋莲第一次荒郊与张春发相遇，通过乳娘作媒介，从开始有些羞涩，到后来全然不顾，问起张春发“小房内可娶结发”来了，把主人公姜秋莲率真的性格，及敢于大胆追求爱情的勇气，表现的十分到位。

《春秋配 · 捡柴》是一出集唱功、念白及表演于一体的折子戏。本文仅就三段慢板唱词，做一些赏析。

（一）第一个慢板“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赏析

京剧《春秋配 ·  捡柴》剧照

【唱词】

“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

哭了一声爹，再叫一声妈，

哎-我的老乳娘啊。

止不住泪珠儿点点如麻，

我好比路旁花风吹雨打，

忍着声眼噙泪来捡芦花。”

【赏析】开始这段正宗的祥符调慢板唱腔，其主色调是悲凄哀婉。头一句“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就把姜秋莲这个妙龄女子推到舞台的中心。“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一连三个词语，把主人公的父亲刚刚离家去外地做生意，继母就让乳娘带她到荒郊捡柴，其病恹恹的形态及内心世界刻画的细致入微，想到伤心处怎么能不哭爹、哭娘呢！“ 止不住泪珠儿点点如麻”句，似乎让我们听到她的哭泣声。接下来，“路旁花”，“风吹雨打”，“芦花”等一些唱词，为我们营造出深秋时节一派凄凉萧杀的气氛，主人公一咏三叹，九曲回肠，唱得人如痴如醉。如此勾画出这个情景交融，如诗如画的画面，有戏中人物，有感情的渲染，流露出的是一种悲悲戚戚的凄美！

（二）第二个慢板“遇君子在荒郊前来问话”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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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词】这八句唱在舞台演出时不是一次唱完的，中间删节号处有一些对白。如果晚会上演唱，就连续唱完了。下面第三个慢板也是如此。

“遇君子在荒郊前来问话，

虽然是男女别不得不答。

……

我居住罗郡庄魁星楼下，

门儿外有两棵槐柳娇芽。

……

我的父名姜绍字表德化，

……

每日里贩细米常不在家。

……

在家中我受不尽继母拷打，

因此事我到荒郊来捡芦花。”

【赏析】这一段唱腔也采用了豫剧慢板的板式，但与上段慢板处理有些不同。其主要表现在唱腔色彩却出现了变化，“羞答答”那一段是主人公“忍着声眼噙泪”唱的，这段“遇君子”是她邂逅张春发后唱的，见到深秋荒郊中有个同龄男子可怜他前来问话，又见他仪表堂堂，顿时产生的朦胧的爱慕之情溢于言表，此时姜秋莲脸上就开始绽放出少女的妩媚来。

张春发送友而归，见到姜秋莲哭哭啼啼同乳娘拾柴火，难免生出恻隐之心前来询问原因。

此段主人公的第一句“遇君子在荒郊前来问话，虽然是男女别不得不答”唱腔，虽也有“羞涩”之感，但绝不同于上段“羞答答”那种情调，由悲哀的寒色调转向了暖色调。

张春发问她家住那里？她唱道：“我居住罗郡庄魁星楼下，门儿外有两棵槐柳娇芽。”连家庭住址，门前种的什么树都讲的十分清楚，足见她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此时张春发也对她有好感，又问她姓什么？父亲高名尚姓，做何营生？她都一一作了回答。最后问道“因何事来这荒郊野外，受这风霜之苦？”主人公道出了“在家中我受不尽继母拷打，因此事我到荒郊来捡芦花”的事实。张春发随即赠了一锭银子，供她们使用。

这段唱主人公向她所爱的人，表述了自己的家况，为我们展示了一对古代青年男女在荒郊谈情说爱的画面。

（三）第三个唱段“你问他因为何事荒郊走马”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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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词】以下唱段也基本上是唱一句，对白几句，间或进行的，不再加一下删节号。

“你问他因为何事荒郊走马，

我的乳娘呀，你上前去问问他。

再问他住罗郡哪里有家，

把他的名和姓与咱留下，

或在痒或在监可是个科甲？

你问他椿萱茂高堂潇洒，

我哭我那早死的亲娘啊。

再问他贵昆仲——我的乳娘呀——他是排行几伐？

再问他的妙龄儿可有多大，

你再去问问他小房内可娶结发？”

 【赏析】如果说上一段“遇君子”是张春发主动问姜秋莲，而姜秋莲是回答他的问题，有些少女娇羞的话，而这一段“你问他”是人家张春发骑马走了，主人公却又让乳娘把他追回来，通过乳娘作“传声筒”，主动进行出击了。姜秋莲问了他一大堆问题，彻底打听了他心上人的全部情况。比如说，“你问他因为何事荒郊走马？”又比如说，“再问他住罗郡哪里有家？”还问到他的“学历”，是不是秀才之类的。进而又问到张春发的父母及他有没有兄弟，当这些问题都搞清楚了，最后问道：“再问他的妙龄儿可有多大，你再去问问他小房内可娶结发？”这一问就把张春发问跑了，张春发这个小伙子只得说：“哎呀呀，问来问去问到小生的婚事来了！待俺打马而去！”这一系列复杂的感情变化，通过唱腔和动作表现出来，同时也完成了古代少男靓女的“恋爱”过程，把一个无辜受难、矜持娇羞而又情窦初开的古典少女形象站立于舞台之上。

这三个慢板相辅相成，构成了这个折子戏主要元素。“羞答答”唱段固然重要，因为中国戏曲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角儿”的艺术，观众买票是冲着名角来到，倘若这一段唱不好，马上影响到后边的戏。所以陈素真在回忆录中说：“《捡柴》一场是个重点场子，应该费费心，把这场戏表演得出众拔尖才对。”接下来，“遇君子”唱段是主人公回答男主角的提问，而“你问他”是主人公“主动出击”，询问男主角许多问题。当然在封建社会里，少男少女之间要独立完成“谈情说爱”过程绝不可能，这中间必须有乳娘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古典戏曲是非常讲究美学原则的，演员的举手投足都要显示出美！姜秋莲那段“羞答答”给人一种凄凉之美，“遇君子”与“你问他”两个唱段，通过男女主角的对话，让人们看到情窦初绽的姜秋莲，呈现出一种妩媚之美。这三个慢板唱腔，把陈派唱腔之唯美、清新、雅致的特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可能是三段唱腔仍被戏迷喜欢的原因。

最后，附上田敏演出这折戏的剧本（严格说，只能算戏词），以供朋友们欣赏。网上有许多三个慢板的视频，这里不再给出。

 【附后】豫剧折子戏《春秋配 · 捡柴》剧本

姜秋莲——闺门旦       李春发——小生      乳娘——老旦
姜秋莲（唱）： 我哭啊，哭一声（我的）老爹爹呀！
              我再叫，叫一声亲娘呀！
              哎，我的二老爹娘，
              哎，我的老乳娘。
              羞答答出门来将头低下，
              哭了一声爹，再叫一声妈，我的老乳娘！
              止不住泪珠儿点点如麻，
              我好比路旁花风吹雨打，
              忍住气，眼含泪，来捡芦花。
乳   娘（白）：别哭了，来到了，待老奴与你捡些芦柴。
姜秋莲（白）：多谢乳娘！
李春发（唱）：送学长送至在柳林之下，
             郊外的景色好令人爱煞。
             来在了山涧坡用目细洒，
             见一老和一少在捡芦花。
             细端详妙龄女二十上下，
             看穿戴并非是小户人家。
             因为何在荒郊风吹雨打，
             李春发济人难细盘细查。
李春发（白）：小生李春发，是俺送友而归，打此经过。见那旁有位老妈妈在捡芦柴，那位大姐在一旁哭哭啼啼，待俺下马问个明白！

啊～老妈妈，小生这厢有礼了！
乳   娘（白）：这位相公施礼为何啊？
李春发（白）：老妈妈，是俺行至此地，见哪位大姐在一旁啼哭，不知为了何事在这荒郊野外受这风霜之哭啊？
乳   娘（白）：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乳娘，只因俺家穷没钱烧柴，让公子见笑了，见笑了！
李春发（白）：原来如此，待俺打马而去！
姜秋莲（白）：喂呀…
李春发（白）：哎呀且住，是俺正要上马而去，哪位大姐又在啼哭，好不悲情！心中不明俺还要问来！大姐前来，小生这厢有礼了！
姜秋莲（白）：荒郊野外小女子不便还礼，请问君子施礼为何呀？
李春发（白）：请问大姐，因何啼哭？
姜秋莲（白）：这个…公子既问请把你的马带过涧去，听我慢慢地道來。
姜秋莲（唱）：遇君子在荒郊前来问话，
             虽然是男女别不得不答。
李春发（白）：请问大姐家住那里？
乳   娘（白）：天底下、地上头、老佛爷的背后头。
姜秋莲（白）：乳娘！
姜秋莲（唱）：我居住罗郡庄魁星楼下，
             门儿外有两科槐柳娇芽。
李春发（白）：请问大姐，令尊高名尚姓。
乳    娘（白）：张王李赵马冯孙，这百家姓总有俺一个姓。
姜秋莲（白）：乳娘！
姜秋莲（唱）：我的父名姜绍字表德化，
李春发（白）：令尊做何营生?
乳   娘（白）：卖红薯咧，给你称二斤吧？
姜秋莲（唱）：每日里贩细米常不在家。
李春发（白）：为了何事来这荒郊野外，受这风霜之苦？
乳    娘（白）：哎呀，不是跟你说罢了吗？俺家穷，买不起柴烧，俺是来捡柴咧！
姜秋莲（白）：乳娘。
姜秋莲（唱）：在家中受不尽继母拷打，
             因此上到荒郊来捡芦花。
李春发（白）：原来如此，这有何难。老妈妈我这里有一锭银子，妈妈可帮大姐买些芦柴，你们也免受这风霜之苦啊！
乳    娘（白）：你谝（河南土语，意即“炫耀”）你是有钱咧不是？俺家呀？那盆里、罐里、厨里、柜子里都是银子，拿回去，俺不要！
李春发（白）：老妈妈，小生乃是一片诚心，绝无二意！妈妈你若不收，我把银子抛落在地，小生去也！
乳    娘（白）：唉…你的银子！
姜秋莲（白）：乳娘，你看这位君子与咱并不相识，平白无故赠咱一锭银子！何不将他唤回，把他的名姓留下，但等我家爹爹回来，咱们也好答谢与他呀！
乳   娘（白）：说咧也是，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把他唤回来啊！唉…这位相公，回来！回来！
李春发（白）：小生我走远了！
乳    娘（白）：是我家姑娘唤你。
李春发（白）：如此小生回来了！
乳   娘（白）：我把他给你叫回来了，有啥话你就问吧！我呀就站在这儿了！
姜秋莲（白）：乳娘，你往这厢站来！
乳   娘（白）：啥？我往这厢站来？好，我呀往这厢站来！
姜秋莲（白）：不是的不是的，乳娘，你往那厢站来！
乳  娘（白）：啥？我往那厢站来？好，我呀往那厢站来！
姜秋莲（白）：乳娘！
姜秋莲（唱）：你问他因为何事荒郊走马，
             我的乳娘啊！你上前去问问他！
乳   娘（白）：请问相公，你因为何事来在这荒郊啊？
李春发（白）：小生是送友而归！
乳   娘（白）：好好好，年轻人好朋友。妮儿，人家是送友而归！
姜秋莲（白）：乳娘，
姜秋莲（唱）：再问他住罗郡哪里有家，
乳   娘（白）：对！咱得问问。请问相公，你住在罗郡庄那条大街啊？
李春发（白）：小生乃是永寿大街人氏。
乳   娘（白）：怎么？你也是永寿大街的人氏？
李春发（白）：正是！
乳   娘（白）：那咱还是近邻哩！
李春发（白）：哦，近邻？
乳   娘（白）：近邻，近邻，那你也得往下站！
李春发（白）：是，是，是。
乳   娘（白）：妮儿，人家也是永寿大街人氏，咱还是近邻咧！
姜秋莲（唱）：把他的名和姓与咱留下。
乳   娘（白）：相公，你尊姓大名啊？
李春发（白）：小生名讳李春发。
乳   娘（白）：你就是人人敬仰的春发李相公啊？
李春发（白）：惭愧！
乳   娘（白）：妮儿，他原来就是李春发李相公！
姜秋莲（唱）：或在痒，或在监，可是个科甲？
乳   娘（白）：李相公，你是在监还是在相啊？
李春发（白）：小生草草弱判，尚未登科！
乳   娘（白）：草草弱判，尚未登科…我看他头戴儒巾，身穿蓝衫，八成是个秀才！对，我就说他是个秀才。妮儿…人家还是个秀才！
姜秋莲（唱）：你问他椿宣茂高堂潇洒？
乳   娘（白）：问了半天，这才问到点儿上，我去给你问问啊！李相公，你二老爹娘可好啊？
李春发（白）：哎，小生不幸，我那二老早已下世了！
姜秋莲（唱）： 我哭啊…
乳    娘（白）：那人家爹娘下世了，你是哭啥哩？
姜秋莲（唱）： 我早死的亲娘！
              再问他贵昆仲我的乳娘啊，
              他是排行几伐？
乳    娘（白）：我咋能问人家这个啊？不能问！
姜秋莲（白）：乳娘，你问来！
乳   娘（白）：咱问人家这干啥？不问、不问！
姜秋莲（白）：乳娘！
乳   娘（白）：拜拜？好吧，我给你问来！李相公，你家弟兄几个啊？
李春发（白）：小生上无兄长、下无胞妹。
乳   娘（白）：我呀，把你好有一比，
李春发（白）：比作何来？
乳   娘（白）：十八亩地一棵草，
李春发（白）：此话怎讲？
乳   娘（白）：单根独苗！妮儿，那李相公他可是单根独苗！
姜秋莲（唱）：再问他的妙龄儿可有多大？
乳   娘（白）：妮儿，这呀！不能问。
姜秋莲（白）：乳娘！你去问来！
乳   娘（白）：这不能问啊！
姜秋莲（白）：乳娘！
乳   娘（白）：拜拜也不能问！要问你去问！
姜秋莲（白）：喂呀！
乳    娘（白）：别哭别哭，都是我呀，把你给惯坏了。我去给你问，李相公，你今年多大了？
李春发（白）：小生年方弱冠！
乳   娘（白）：这一冠把我给冠迷瞪了！我常听说，男冠二十，女冠十八，我就说他二十了！那人家二十了！
姜秋莲（唱）：你再去问问他呀，
乳    娘（白）：这啥都问完了，还问啥啊？
姜秋莲（唱）：你再去问问他，
乳   娘（白）：嗯啥啊？你说呀？
姜秋莲（唱）：再问他的小房内可有结发？
李春发（白）：哎呀呀，问来问去问到小生的婚事来了！待俺打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