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诗《火的车》—— 

《电能列车》

火车的火，早熄灭多年
却依然旺盛。旷野与平原，是巨大的平底锅
烹调我的热爱，胸中的大海一点一点升温
沸腾，熬出盐分。蚂蚁激动不已，在我圣洁的前额
跳踢踏舞，灵魂的酥麻感。没了火的火车
已甚少跟拐弯的轨道较真。不是植物，所以无根
所以遇风相随，却不摇摆。就像我，提前抵达苍老
遇见一面墙便泪流满面。憧憬棕榈树
与钥匙，向往静谧与止守，整日在孤岛来回奔跑

《飞毯》

夜凉如水的山岗。我俯瞰一片暗黛的平原
遗忘回家。在辽阔的苍茫里
裹紧单薄的衣衫。一段流泪的蜡烛
在内心点燃。四野，山花盛开
香气是彩色的，这群自由的生命
存活在浓黑的背影中

一排萤火虫飞过，队列整齐。每一颗光亮里
都有人类的疲惫和喧闹
蛇行千里。在平原的视野中，缓慢笔直
轰鸣的声响，震动我脚下的岩石

这是一列穿越平坦穿越黑暗的火车
拖着镶嵌黄钻的长尾巴
蜗牛的速度，潮水暗涌的力量，拖着整块平原
奔跑。我端坐一张巨大的飞毯
驾驭东风，趾高气扬，做旷野之王

《铁道旁的小草》

轰隆隆。我以为听到了
大地的脉搏。锈铁的老气和坚硬，敲击我
柔软的心，怦怦直跳。南来北往的人啊
前方是苍茫的灰黄。我目送你们奔波的脚步
一颗露珠滑过曲美而碧绿的肌体

我站立着。清风吹动腰肢：霓裳羽衣舞
我不离开，我等待……

等待尘土严实地覆盖。安睡在原野的怀抱
静静地，你们开始疲惫
躺下来陪我，观看棉花糖制作的过程

小河弯弯，漫过村庄，漫过田舍
漫过钢铁的道路，穿透小草和人类
同样宽敞的胸膛。灵魂溶解在水里
水消失在水中。怀揣一坯夹杂花香的乡土
去向无疆

《花蕊密道》

在桃花的一片翅膀上，针绣整个祖国的河山
在她润泽的蕊心，一颗露珠
珍藏春光的秘密。我亲睹了花香的形态
婀娜、妩媚。我试着顺从灵魂的目光，一步一步
探进蕊心的洞穴，幽深的桃花源
里面有泉水的叮咚声，一条缓慢向上的溪流
潜进这无风而荡漾的溪波里
我来到花托的部位，抚摸女皇的宝座，虔诚的碧绿
与朴素，烘衬着胭脂与口红的艳美
继续朝下，是狭窄、顺直、隐秘的河道。一阵轻风
引发地动山摇。艰难地深入，从枝到干
再到粗壮的茎，江面越来越开阔
夕光普照静谧的浪肌。江天相接的地平线上
一列冒着腾腾热烟的火车徐徐奔驰
向后飘移的青丝，牵扯着云朵状的风筝，拖动了
整片蓝天。最后，我抵达盘延交错的根部
伫立辽阔无垠的入海口，我的背影，孤独而沉默
我寻不着方向，却被自己的幸福所感动
重归熟悉的泥土，我可以在大地的怀拥里安睡
也可以在某个月色凝重的秋夜，一点一点
挖掘泥土的暗道，梦回百里故乡，满身泥泞和花香

《停驻》

此刻，我身处疾驰的车厢
命运牵扯我去往未知的远方
躯壳里的灵魂
多想停驻下来，多想正好有棵大树
遮挡夜色的浮华。乡愁与情思
在月亮背面深居，掩羞，已甚少露脸

我的双足停顿多时
而身体却是大海里鼓风的纸鸢

有火车的地方就有异乡
我如何能把名字、面容、祖辈传承的语言
铭刻在窗外田野
连绵稻穗的波浪之上？这里不会有
墓志铭，也不会有纪念碑
这里不会有永不凋残的茉莉花

我在时光深处留下一颗圆润的露珠
仅此足矣

《车厢里的婴儿》

百无聊赖的旅途。车厢内不算拥挤
都是奔波千里的人
这是难得的一个慵懒午后
打盹、冲方便面、木视窗外流光

哇的一声。整节车厢的目光
聚集到一个婴儿身上
他那么小，眼珠子大大
圆圆的脸蛋爬满让人紧痛的褶皱
风吹百褶裙。包裹他的红褥袄
看起来很温暖，像一面无风的红旗

人们忘却手中活计，心中愁绪
饰演小丑，逗自己躯壳里那个孩子
开心。窗外的油菜花田
站满侍卫，一根根伫立的电线杆
沐浴阳光，等待春天的幸福

婴儿破涕为笑，母亲把暗褐色乳头
塞进他粉嫩的小嘴

《火车站》

从火车站出来
人间只剩下工业灯饰的夺目光华
还好。往事如烟最忌邂逅
音曲，背井离乡最惧仰望月神

擦肩的每一个路人
都是小偷、骗子、便衣警察
埋首疾步。偌大城都
装不下一个人泪珠般大小的孤独
深宵，出租车昂贵。我独自靠坐
肮脏的角落，顾盼天明

短信报平安。父母的安眠药
黑夜为他们熬制白发。我该欺骗
车到半途，该早早动弹拇指
举目。夜空的棉花糖带来一丝甜蜜
凝塑成老家熟悉的笑靥

火车站大楼的时钟又圆又大又亮
我用卑微点燃胸中灰烬
烙出略带海盐咸味的烧饼

我一再举目，却举目无亲

《事故》

两道闪电切断一列高铁的去路
咔！咔！两道闪电像菩萨的法宝，收走了
人类的工业电能。寂静深夜
旱桥中央，四周景色恢复漆黑，乌鸦回家
嗷嗷叫着。突然

第三道闪电袭来。这是另一列
高速运行的动车
车头灯炫白闪亮，像一把激光利剑
刺进即将入睡的昏暗车厢。两台机器的亲吻
两群人的邂逅，一朵烟花
璀璨绽放，暧昧而窒息的香气，萦绕不去

四节车厢飞出铁轨，坠落桥下
直插祖国的泥土

无辜的人为此付出死亡的代价
灵魂可以飞升无数，被公布的数目
却早被数年前的社会法则
严格把控。更多无辜的人为此相聚
救治、清理、呐喊、献力，让血汩汩流出
汇成涓涓的河

停止救援前，一位两岁女孩
成为最后一个重新诞生的生命宠儿

风景浇铸成墓志铭。旅客们永远留步
途中。滂沱大雨收住
太阳很快射出了金黄色的救生带

李衔夏（笔名），原名李鸿斌，男，1985年7月1日生于广东省清远市，现居广州。17岁开始发表作品。诗作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副刊、《中国诗歌》（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山花》、《天津文学》、《扬子江》、《人民代表报》、《诗林》、《散文诗》、《黄河诗报》等刊物并入选《中国诗歌2010网络诗选》、《珠三角诗人诗选》等选本。诗作多次获奖。另著有30万字长篇小说《人类沉默史》，获《小说选刊》首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三等奖，受邀参加第一届全国小说笔会，故事梗概发表于《小说选刊》笔会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