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延高的名字来谈他获鲁奖的合理性》

                                                        文/李衔夏

    本来最近已经潜心写作，很少参与网络的浮躁争议。但在车延高获鲁奖这件事上，实在看太多诋毁的声音，所能浮出水面的支持，多是“车友”，挺出来声音也不响，说得有理也被看作友情客串。我读车诗不多，更不曾有任何交流。但在我看来，车获鲁奖虽不至于大热，但也非大冷，而其官员身份即便有所作祟也不起主要作用。评奖的本质是质量。就好像之前说李敬泽、雷达等名家自己当评委同时又获鲁奖。那我想问一句，鲁奖既然是中国除长篇小说（茅盾文学奖）以外最高端的奖项，那么它的评委是否也应是中国当前最前线最高端的名家？那如果获奖要避嫌，那么，是不是失去了唯质量论的本质！还有多少名家愿意去当鲁奖评委？

    车延高2005年开始正规的诗歌创作，短短几年间，就在《诗刊》、《人民文学》上多次发表诗作。《诗刊》是中国最高端的诗歌杂志，《人民文学》是中国最难发诗的杂志（每期只有很少的诗歌版面）。车延高能多次登顶这两本杂志，其诗作的水平不容置疑。我翻阅了近几年这两本杂志的目录，作为一位才开始专业诗歌创作几年的诗人来说，他发组诗的密度比许多成名已久的诗歌名家还要多。除非是那些连《诗刊》、《人民文学》在中国的地位和水准都未能准确认识而致有所不屑的人，或者甚至把车延高的官员身份与这两本杂志的发表拉上钩的人吧。中国几千万官员，为什么就出了一个车延高呢？比车延高职位高的官员作家、官员诗人多的是，比如王蒙曾是国家文化部部长，他都还没获鲁奖呢。另外，大家好像有一个误区：批评就是勇气和高水平，赞扬就是奉承和低水平。这是不对的，多看看易经和道德经吧，辩证的思维很重要。批评和赞扬是两端，控制得当都重要，控制失当都成灾。

    结合“车延高”这三个字，我可以谈谈他获鲁奖的合理性：

    第一，“车”，闭门造车。网络很多声音都说，车延高喜欢出席很多作家诗人的聚会，从而判断他喜欢拉关系。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没有证据的伪命题。诗人一定要把自己困在房间里写作才叫好诗人吗！毫无交流的创作，往往只是闭门造车。内敛木讷如贾平凹，也是好作家；外向活跃如铁凝，也是好作家。诗人和作家的水平跟活跃程度根本没什么联系，它们只跟作品本身的水准有关。

    第二，“延”，一种延伸。网络上谈的重心就是所谓“羊羔体”的两首代表作《徐帆》、《刘亦菲》。首先，这两首诗并非出现在他的获奖诗集里。然后，我觉得，这两首诗是车延高的“创作母题”的延伸。大家来看看他发表在《人民文学》2010年3月刊的两首诗：

《一段最动人的光阴》

记得她家的院墙

记得墙边那棵很老很老的桑树

记得她踮起脚采桑时的一双手

还有露出衫外的一小截腰肢

一个女人

就那么一段最动人的光阴

举手投足都是风韵

比见了风红脸的桑椹诱人

五十年后，我又去那个村落

墙和桑树都在，我没去找那个人

只在桑树下闭着眼睛想

想一粒桑椹和一只手当年的姿势

《眼睛里有一座碑》

那些画像不是你，你还锁在深闺

你美，绢绫勒断脖子也美！倾国倾城

谁毁了你的天姿国色，天空霜白

白得如缎，了无纤尘

太阳躲了，月亮也不出来

只剩马嵬坡的尘土可怜你

断气以后，杨玉环三个字活下来

人的眼睛里有一座碑，每天给泥土下跪

先是唐玄宗吐血，口灿莲花

接着大唐基业一病不起

你烈！绢绫惨白，一处陵寝

埋了一个王朝

    可以说，描写女性的柔美是车延高创作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向。我说车延高好，没用，大家还是看作品说话吧。这两首诗可以代表他的真正水平（当然，还不一定是他最高水平）。如果说车延高的《徐帆》、《刘亦菲》有点另类，那么我们来看看同样是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的雷平阳，他有一首更牛逼的诗：

《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

澜沧江由维西县向南流入兰坪县北甸乡
向南流1公里，东纳通甸河
又南流6公里，西纳德庆河
又南流4公里，东纳克卓河
又南流3公里，东纳中排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木瓜邑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三角河
又南流8公里，西纳拉竹河又南流4公里，东纳大竹菁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老王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黄柏河
又南流9公里，西纳罗松场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布维河
又南流1公里半，西纳弥罗岭河
又南流5公里半，东纳玉龙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铺肚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连城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清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宝塔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金满河
又南流2公里，东纳松柏河
又南流2公里，西纳拉古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黄龙场河
又南流半公里，东纳南香炉河，西纳花坪河
又南流1公里，东纳木瓜河
又南流7公里，西纳干别河
又南流6公里，东纳腊铺河，西纳丰甸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白寨子河
又南流1公里，西纳兔娥河
又南流4公里，西纳松澄河
又南流3公里，西纳瓦窑河，东纳核桃坪河
又南流48公里，澜沧江这条
一意向南的流水，流至火烧关
完成了在兰坪县境内130公里的流淌
向南流入了大理州云龙县

    跟这首相比，《徐帆》、《刘亦菲》一点也不算夸张。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诗都是一个一流诗人生命范畴内的好诗。

    要知道，一首诗远远不止一首诗那么简单，读和写都是。如果把好诗的标准上升到流芳百世的经典层面，在古今中外，这样的诗作都是很少的。对于非专业创作与评论的诗读者来说，可能知道好诗人的名字比读过好诗歌的数量还要多。博尔赫斯说，只有二流诗人才只写好诗。而我的观点是，一流诗人可能连一首好诗也不写。为什么呢？因为一流诗人眼里的一首诗与普通人眼里的一首诗是不同的。可能他们一生所写的全部诗歌合起来才是一流诗人心目中的“一首诗”。当然各人的探索不同，他们一生所写的诗可能是主题统一的，可能是地域统一的，可能是内容统一的，可能是核心意象统一的，可能是形式统一的，等等。比如博尔赫斯，我们可能记不全他任何一首诗的细节，但我们一旦提起他，就知道他所有诗的最高主题都是“时间”；比如我们一旦提起雷平阳，就会想到他在用自己的写作来不断给云南这个省份增加文化底蕴（王夫刚对雷平阳的评价），当人们讥笑他那首《澜沧江在云南兰坪县境内的三十七条支流》不是诗的时候，他可能正暗自笑着大家的无知呢。在一流诗人眼里，单论他们的某一首诗的行为，是可笑的。对他们一生要写的这“一首诗”来说，具体的某首诗只是“生命之诗”的一个词语、一个字或者一个标点而已。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博尔赫斯坚称自己的诗歌要写得比小说好，因为他们的努力是希望从博尔赫斯的所有诗作中找出他们认为的好诗来，这是徒然的，博尔赫斯基本没有这样的“好诗”（排除那些因为他盛名而强加给他某一首诗的拔高品读）。一个人只要坚持写下去，就总能写出一两首好诗，因此，写出一两首好诗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在许多人为自己某首“好诗”自鸣得意的时候，以一流诗人作为自己奋斗目标的人，会默默地用一首首拙朴的诗作架构了他心中的巨擘大厦。当然，一流诗人并不排斥自己写好诗，但这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这就是我所说的“一首诗远远不止一首诗那么简单”的第一方面，而第二方面是一首诗是一堆句子、一堆词语、一堆文字、一堆标点（不一定全有）。我们读诗和写诗要精致到每一个方块字和每一个标点。不一定每个字和每个标点都有含义，因为诗是艺术，不是电报，诗的文字和标点还要为节奏、乐感、流畅等气息服务。但是，诗的每一个方块字和标点需要出于诗人的理性意志，它们的出现需要有细密的思量，要少一些凭感觉而肆意书写，更要戒绝堆砌词藻。小结一下：读写每一首诗，都要看到这一首诗在“生命之诗”中的位置，“战略上藐视它，战术上重视它”，读写每一首诗都要力求精致，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第三，“高”，跳高比赛。大家一定有参加或者至少看过跳高比赛吧。除了跳高之外，跳水、跳远、标枪、飞饼等等比赛，都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就是选取每个人的最优成绩。正如博尔赫斯说的，只写好诗的诗人，不是一流诗人。因为一个诗人没有坏诗的练习，就不能有太大的进步。我们评价一个诗人，当然是以他最优秀的诗作来讨论。最简单，比如每个人一生都在成长，那是不是每个人在小学阶段都写过幼稚的文字？那么，难道我们评价一位作家、诗人，也应该拿他小学的习作来分析！因此，如果你想探究车延高为什么获得鲁迅文学奖，请翻阅研读他的获奖诗集。购买诗集也算是为中国诗坛不景气的市场作出了贡献。

    最后，我想用我最近经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来结束这篇文章：多创作，少浮夸；多品味，少诋毁；多静持，少噪扬。一个诗人的水平取决于他（她）作品的质量。让声音远去吧，它们终将淹没于时间的巨轮，历史会给好诗人好作品一个最好的交代。

李衔夏

2010/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