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爱的2010《人民文学》诗歌(4-6月)
(2010-12-11 22:5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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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
《纪念穆旦诞辰九十周年丛书》
文/臧棣
他们有雕塑,而你有波浪。
他们做了很多尝试。用花岗岩支撑住
飞天的仙女。祖国不能没有天工。
他们还曾用汉白玉将荷花催眠在大雪中。
如果对象是千里马,他们甚至愿动用传奇来押宝
石头的绝唱。他们赌你最终会输给
语言对石头的崇拜。而一旦付出的心血
走向极端,凭着记忆,就能把拿手戏变成世界观。
如何雕刻时光,确实是一个问题。
把丁香变成雕塑,而那用来雕凿的石料
必须是从缅甸运来的。迷人的翡翠绿,
宝石蓝万岁。战争也不曾侮辱过宝石。
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对的。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对在哪里。
为了找到一个得体的放置地点,
他们耗费了很多时间。他们甚至勘察过心灵的地理。
这里,风沙太多,而且位置也有点偏。
在另一个地点,就要拍板的时候,风水又出了问题。
最后,合适的安放往往意味着政治比诗聪明;
政治精明于我们之间的妥协,就如同诗
精通我们之间的厌倦。
但是你,拿来新的配件,
新的组织原则,你渴望让新诗精通我们之间的希望。
多么危险的主题,幻象即判断。你渴望
我们的诗歌不仅胜任现实,而且要展示,
新大陆的山山水水。
你的目标是重新发明诗,
直至汉语的大陆架伸向广漠的海底,
除了延缓文明的冲突,
你还想着修理文明的蠢笨。
《悲哀》
文/哨兵
没有一条河流能在洪湖境内
保全自己——
东荆河全长140公里,横贯江汉平原,却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内荆河全长348公里,串连众多小胡,也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而夏水是先楚流亡路,深广皆为想象,早已随云梦古泽走失,归于长江;
而其他河汊,还不足以
与长江,
并论。
而长江全长万里。穿越十亿国度,但在地球某角落走失,
唯洪湖能保全自己,如我命。
《虚无》
文/哨兵
快小半辈子了,我依旧没能走出
洪湖,还不如过境的草鹭。
从山东水寨到河南,再到
江苏庄子,我认得万张人脸
鸿毛,却说不出渔民来历
与众鸟去途。我懂十七省方言
鸟语,小霹雳破壳
仿佛初婴啼哭。这人世的
痛苦,及另一个世界的,让我
着迷——我的世界不大
不小,方圆百里
恰好装下
虚无。
《一个人大摆宴席》
文/汤养宗
无事,就一个人大摆宴席,一个人举杯
对着门前上上下下的电梯,对着圣明的谁与倨傲的谁
向四面空气,自言,自语
不让明月,也决不让东风
头顶星光灿烂,那是多么遥远的一地鸡毛
我无群无党,长有第十一只指头
能随手从身体中摸出一个王,要他在对面空椅上坐下
要他喝下我让出的这一杯
《我命苦》
文/汤养宗
众多病状中,我患有梦游症,总按捺不住
一次又一次摸进自己的迷宫
我欲罢不能,还自以为是,还一次又一次
在黑魆魆的空气中,做下一些手脚
还认定,已篡改了人间的某些东西
我命苦。总是夜半出没,躲着所有眼睛
在水中摸月,也练习凌空飞行
像怀揣天机,更像俨然的君临,把所做的事
看做最严肃的事。他们说
这个人已鬼魂附体,担心我突然蒸发
抓不住自己。担心我真的要飞,永不再回来
而云在青天——水在瓶
他们会说:好啦,没事了!谁叫他
老是与看不见摸不着的什么,以命相拼
《万物之顶:虚无,幻象,彩虹……》
文/俞强
寂寞的光!在宇宙里
云海变幻着
掠过积雨云,闪电或海市蜃楼:
佛光。天宫。窄门。云梯。一条坠落或上升的路
是同一条路……
持续几千年的幻象,被颠覆,挖空。
隔绝了与四季的亲密,
也取消了和人间的敌意
雷霆滚过,天空空无一物
虚无的回声覆盖了天空
你的天空不是别人的天空,
天空,
在一片雨后的倒影里闪烁
暮色中,冥想,比一架远航飞机飞得更远
仍然飞不出内心的空。
倒影,微漾,
在月池的暮色里,
在一座古寺的松阴下,
在壁立千仞的峰顶。
在无数这样或者那样的日子
头顶的天空与倒影里的天空
是同一个空。
可是,为什么瞬间又出现了七彩长虹
横跨万物之顶?
这是奇迹,迷惘,警示,还是新的幻象?
群峰之上,你注定是这个而不是那个。
【五月】
《偶然诗》
文/哑石
想想,每个亡灵躯体周围,
都有个世界。或许,与咝咝响
的磁力线有关,与羽蛇有关……
而与神掷出石块,却无关?
譬如,你昨日的双手,柔和入绵,
带来了山楂、决明子、绞股蓝,
也带来一圈看不见的波纹。
她瞳眸四周,竟有层层蓝雾!
采自南北的、热水浸润后
可由舌尖慢慢品出泥味的物什,
似乎一直藏在那蓝雾里,
现在是我融化的体温。就是说,
我可以是山楂、决明子、绞股蓝,
是银河孤单映照的事物——
初夏微雨,腥甜,我吐出月光,
假如这夜晚,是所有夜晚,
假如,人非偶然掷出的一枚骰子。
《自梳诗》
文/哑石
去谭木匠,见了乌木,还看见牛角,
全部已经梳子的用场。
乌木、牛角,此处模制纷繁花样
——说是木匠,为何要钟情牛角?
乌木,宣纸一般吸水,牛角摸上去冰凉。
人的头颅,有时候也吸水,
譬如读完《变形记》,闷骚从各处
掩杀上来,就把头埋进银河;
譬如粗汉,大多数干干爽爽的,
却不知为何刚一失业,转身就干些
以一敌十的浑浊勾当……
我也是木匠,墨线对准小闹钟的心脏,
我常常把自己剃成锃亮的秃瓢,
辉映银河。你摸了我的头,
等待冰凉、坚硬的牛角从那里长出来。
《芳邻》
文/老刀
她们真的是很漂亮。
一个比一个漂亮。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仅十多分钟就坐满了我的前前后后。
这些女子首先是身材高挑,
一看都是来自北方。
她们上来之后,
散坐在不同的地方。
她们互相不说话,
也不搭理别人。
她们低着头,
接收和发送短信的神情,
让我的目光,在玻璃种长出许多根须。
同住在一个花园,
上班下班,
我们一直隔着一层薄薄的
陌生。
《背影》
文/老刀
我冲进地铁准备坐下的时候,
你从我的右侧站了起来。
你站立的姿势非常洒脱,
让我老是感觉你不是从我的旁边,
而是从我的心中站立起来的。
你背对着我,
立在众多站着的人中间。
没有人把你当一回事。
和你站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没把你当一回事。
代替你坐下的老人不但没把你当一回事。
看他的神情,
好像你上辈子就欠了他的。
仿佛让你站着,
已是天大的恩赐和奖赏。
虽然看不清你的脸,
但我看出了你的身份。
你的背影,让我害怕站起来,
让我坐着比站着更加难受。
让我惭愧,让我担心,
有人会窥出我的身份。
《脸》
文/老刀
今天早上,
我看见一个踩着三轮车的人。
他的车上码着一包一包的棉被。
开始我以为是一个拾垃圾的人,
当我经过他的旁边,
我发现他车上码着一包一包的香蕉。
胖乎乎的香蕉,
从棉被里露出米黄色的脸。
当我超过他的时候,
我回头看见,
毛巾裹着的不像是一张男人的脸。
可我在心里极力否认,她不是女的。
不应该是一张女人的脸,
这不是一张像我的老母亲一样年近七旬的脸。
迎着寒风,我不断否认,
频频回头。
《春夜》
文/庞培
一名附近厂里的女工,经过落市的
菜场,手里提着塞满菜的塑料袋,身上
明显的外地人特征:
肮脏,但气色很好;
头发湿漉漉(大概,刚洗过澡)。
我隔她三四步路,在她身后
从繁乱的马路上经过——
天突然热了,刹那间,我想起这是在
三月份,吹过来的风仿佛一股暖流——
行人拥上前,我的脚步变得
有些踉跄——
隔开人群
我能感到她健壮湿润。
我感到夜空深远而湛蓝。在那底下
是工厂的烟囱,米黄色河流、街区、零乱的摊位。
遍地狼藉的白昼的剩余物。
从船闸的气味缓缓升降的暮色中,
从她的背影,
大地弥漫出
一个叫人暗暗吃惊的春夜。
《霜降之诗》
文/庞培
冬天来得远,但它不在人们的脚步内
楼房因落日的崩溃而震颤
夜色中有谁踉跄了一下
他的身子
被雨水顿住
大地上的稻茬参差不起
空气充满霜降时的钝响
节令越过衣橱里迅速枯萎的裙裾
和黄昏隐蔽着的哭泣
树叶宛如苍白的流星
划过市镇的长河
没有什么哀伤,能够追得上天气——
在早晨的霜寒中运行着的
一列列隆隆作响的火车
【六月】
《今夜的月亮》
文/田禾
天黑下来了
我希望月亮快些升起来
升得越高越好
照得越远越好
我不敢奢望
月光是遍地白花花的碎银
用细瓷碗去捡二两
我只祈求今夜的月亮
云不遮挡,风不吹落
女人提水不要把月亮提走
有月亮
黑夜才不会摔跤
今夜,月亮是人类的,是我的
我用它孝敬我的父亲
他在四十里外的镇上做工
没有五角钱坐车
要走三个小时的夜路回家
《柴火灶》
文/田禾
我不叫它柴火灶,我喊她娘亲。
她像我娘,住着乡下最简陋的灶屋,
趴在低矮潮湿的地面上,埋着头。
顶在上面的两口铁锅,
是我娘录在身体外面的一对乳房,
喂养着一群儿女。
柴火灶烧起来,柴火烟立刻在
灶屋里缭绕,像娘穿了一件灰衣裳。
火焰是她的笑容,为一家人
烧水、蒸薯、煮饭,她就高兴。
我娘实在,朴素本分,她的热情,
就靠内心的火焰表达出来。
从来享受不到阳光、雨露,
她不善言辞,最大的语言是开锅。
《兄弟分家》
文/田禾
分家就是分食,分家就是分父母
把一口锅分成几口锅
把一个灶台分成几个灶台
猪羊各半,鸡鸭各半,那惟一的花猫
分不均匀,留给父母做伴
粮食论筐,土地论亩,房屋论间
麻袋论条,桌子论张,椅子论把
瓢盆碗筷按人头分配
米筛。簸箕。镐头。镰刀。锤子。竹筢
都各有一份
马桶、业务,不必分了,各拿各的
各人的孩子各自领回家
亲戚是共同的,朋友是各人的
父母的拐杖不分了,他们还靠它走路
父亲说,对不起你们,我没有钱财
他保留了病痛、咳嗽、和
东侧面的两间瓦房
母亲一边掉眼泪,一边将陪嫁时的几件银饰
一层一层打开,给媳妇们一人戴一件
两个孙子在一旁哭着只要爷爷和奶奶
《姐姐》
文/陈人杰
唢呐吹着春天
花轿点红翠绿,仿佛你
再也回不来了,姐姐
上陈村,仅一水之隔
一声哽咽,隔开了土路、汗渍和星光
另一缕接走了暮色,姐姐
母亲去后,你一直就是我的母亲
瓦片下,暗影憧憧,鸟雀搬家
当另一口井水映出你的命运
我被井绳磨烂的小手
就只有交给秋风来疼了
但血浓于水,骨与肉再一次咬紧
把米缸的米,一粒一粒装进口袋,偷到集市上
从粗暴的丈夫背后,你用
胆怯、羞愧和慌乱
为我攒学费
在油灯下为我补衣服
四千里外的教室里,我的脑海
常被刺眼的阳光和影子围剿
而在上陈村,门槛无语
窗台上的喜字,和你的青春
都在迅速褪色
姐姐,岁月一褪再褪,你的青丝
终于在风雨中褪出了霜雪
唯有稻子还在疯长,更多的米
像泪珠一样滚到世间
唯有你手里的针,还能准确地
找到岁月中贫穷的空洞和裂隙
姐姐,因为你
我记得所有贫穷的角落
在城市,每当看到那些在屋檐下缝补的人
我都会想起荒废日久的家园
而她们手中的针,总是用锋利和疼痛
准确地,把我和你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