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年味如常

(2024-02-23 09:56:35)

年前,去驿站取书,老板娘对我月底快递就要停了,想买什么快点买,紧张感骤然降临。两天,急急囤积火腿、羊肉、咖啡豆、奶酪、洗面奶、隔离、我妈的药、给皮皮买的简忠威水彩和杨柳青年画……我是独女,同辈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国外,父母辈的长辈日益凋零,即使尚存于世,也乏于脚力,顶多打个电话拜年。由此,我家的年,完全没有迎来送往,基本与常日无异。说实话,近年来,传统的年味益发稀薄,届临年关的年感,全靠这个快递快停了

 

“年”还是蹑着脚步来了。腊月二十七、二十八的时候,街上尚有不少人,拎着大红盒子装的年礼,二十九,公车上遇到两个花木市场买花归来的,捧着蝴蝶兰和郁金香,像捧着一个春天。三十那天,车厢里只我一人,平日寂寂静的住宅楼充满了声音和气味:邻居在砰砰开门关门,是在换春联,另一家溢出糖醋带鱼的香味,年,真的来了。

 

炖了一锅牛肉(平日我就是这么对付过日子的,三天烧一大锅牛肉或猪肉,加白菜粉条是一锅菜,加胡萝卜土豆又是另外一锅,最后的边角还能用来下面),买条大青鱼,鱼片做了香煎鱼,鱼头炖一个豆腐汤(“年年有鱼”是最后坚守的一点传统)、拌老南京十样菜(菠菜、荠菜、胡萝卜、干丝、香菇丝、豆芽之类蔬菜豆制品,汆熟以后用盐、味精、麻油杂拌,这个健康又百搭,我平日也常做一大锅,每天取食一些,以各类应季蔬菜、豆制品,补充肉食所缺营养)。

 

一切如常。

 

草草吃完三菜一汤,算是过完除夕。灯下,继续看没看完的书。春节前后,看了四版苏轼传。风味各异

 

李一冰版是以苏轼这滴水,对北宋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党争做了详尽的水文考察。苏轼身兼川人、文人、士大夫多重属性,本人又热爱交游,历经宦海浮沉,以他为中心辐射编织出一张网,自然能打捞出各路政治和文学界的风云人物。

 

《孤星之旅》口语化一些,搭建了苏轼的关系网,做了视觉景观丰容,把苏轼像游鱼一样,放游在具体的人际和大宋烟火中,让他自己出川考科举、在朝堂上斗嘴趁酒兴和书画知己挥毫互和、贬东坡和老妻一起给病牛喝蒿汤。让他四处冶游、设计房舍、种树赏花、收藏文物。让他起,让他落,让他张扬,让他淡然。还有一个洪亮版这三本都是循年谱写的,开阖纵横的大传记。

 

另外有本是王水照他们编的《苏轼诗词文选评》,选篇很好,点评精当,是以作品分析串连的小传记

 

前年小孩备考,整个春节都顶着冻雨和暴雪去补课。有暖气的等候区坐满了家长,我在冷风嗖嗖的楼道里,来回踱步取暖,听各种版本的红楼梦解读——穿着赘重的冬衣,鞋子已经被雪水浸湿,左手拎伞,手拿包,连捧阅读器的手都空不出来,又实在舍不得这时间白白流逝,只能听书。那年的春节,我是在贾府过的,听她们过年前整饬有序地漆桃符、焚香柏,除夕行礼、散压岁钱、献椒盘、喝屠苏酒,然后抹牌游戏,能出门的爷们都去逛琉璃厂和庙会,不能出门的女眷在家里喝年酒、看戏。

 

今年,我是随着苏大学士四处升谪:某年初一,开封大雪,在暗如井底的囚室里呆了四个月,”魂飞汤火命如鸡”,乌台诗案终审结束,黄州,余悸在心苏学士,踏上远谪之路之前的某年初一,当时他还在杭州做通判,在赴外地出差的驿站,接到一封散发着香气的回纹情诗,苏学士写下“欲卷重开,读遍千遍与万回”。这是情窦初开的家伎还是欢宴上相谈投契的官妓,我不太确定。但那是轻盈香艳的一缕绮丽梦思。又有某年元宵节,和皇帝一起坐在城楼上,皇上赏了个橘子给他吃,传柑归遗满朝衣又有某年快过年了,一代书圣苏学士,笔墨几已用尽,困窘到自己拿松脂烧墨,结果引发失火,他老人家从火中抢救出五百个丸。荣宠之极,风雅之极,困顿之极,又落魄之极。他的诗里喜欢用鸿字。他的人生也确实起伏不平……我跟着他高高低低地飞了一个春节,纸游了他兹游奇绝冠平生生命风景。

 

看着看着,夜就深了。这个冬夜,和往日又有什么区别呢?皮皮上学的日子里,每天吃完晚饭,在她下晚自习前,我还有三个小时,煮点白茶,看冬日书:红楼梦考据、魏晋尺牍研究、南斯拉夫史(为了深入理解用塞尔维亚语写作的乌格雷西奇)、宋代香谱……。看累了,我起身,做点肩颈和腰腹瑜伽,预防颈椎病和下肢血栓(伏案工作者的职业病),顺便给皮皮烤一份烟薯,这是她最爱的夜宵。屋里暖如春天,红薯的香气漫溢出来,外面是化雪的滴答和被冻住的风声。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 。这样简素平淡如平日的年味,何尝不是幸福。书桌旁的相框里,过年前,我给换了一张画芯,这张画,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它不是书房清供水仙而是常在碗盘储案上出没的韭菜,我喜欢这脚踏尘泥还开出花来的,最最渺小平凡的家常菜蔬,又如豌豆花、葱花、荠菜花、芹菜花,也很美。黄永川川濑敏郎和雨宫由佳都插过油菜花。雨宫还曾经把院里的南瓜花、紫花菜薹、苦瓜花,还有做菜用的青椒拿来插……插花不在于花艺、花道、花材的高大上,更重要的是,用植物抒发和记录此时心境,家常日子配家常菜花,挺应景。


所以,何为“俗”又何为“雅”呢?

 

苏轼贬惠州,给弟弟的家信里,写的是啃羊脊骨的快乐:“恵州市井寥落……(买其(羊)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热煮漉出,渍酒中,点薄盐,灸微焦,食之……意甚喜之。他自嘲自己把肉吃得很干净,连狗都没法再找到肉。此众狗不悦矣!此处安心是吾乡?更大的浪头还在后面,苏轼刚刚盖好准备养老的白云居,就接旨贬儋州,此处无屋无米无友,但他也很快随遇而安了,食芋饮水,走街串巷交朋友,作诗云“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我家在哪里?顺着牛屎一直往前走呗……无论是《羊脊骨帖》(我胡扯的)、还是牛屎入诗,都很活泼生动,写羊骨牛屎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大雅又大俗的,正是同一个东坡居士。无论清风还是牛屎,无论是江南玉骨幽香的寒梅,还是海南一路旖旎的木棉,无论是玉指吹弹箫管的杭城歌姬,还是吹葱叶口哨逗他的海岛顽童,都是日子,当然也都是诗,诗不在日子,而在生机。死掉的生活没有诗。

 

沈从文晚年从事文物研究,他收集的文物,多是民间的工美作品,为生活服务的家常物什,不是雅士文玩或宗庙礼器(博物馆专门为他办了内部浪费展览会,就是讥讽他买来的废品),他的研究路数,也不是学者式的抽象理论,而是切身感知的研究散记,他关心的,是什物中的我对制作过程充满兴趣,对制作者一颗心,如何融会于作品中,他的勤劳,愿望,热情,以及一点切于实际的打算,全收入我的心胸。一切美术作品都包含着那个作者的生活挣扎形式,以及心智的尺衡。他的学生汪曾祺说在昆明时,沈和他谈陶瓷、漆器、挑花布比谈文学还多,这些日用杂器,都是日子,当然也都是文学。沈的文物研究与文学创作,是一脉相承的

 

我常见喝茶、花乃至年节民俗,高悬在日常之上,被奉为奢侈的生活美学或讥为矫情的小资情调,而事实上它是老百姓捱苦时的一口糖,读书人修养已心、锻造人格力量的东西——旧时北京的穷人过年,置不起啥子案头清供,就用一个红萝卜,削头去尾挖个洞,内种大蒜,用铁丝挂起放在朝阳窗下,红红绿绿的煞是热闹喜庆。苏轼贬儋州,食芋头、戴藤帽、穿蛮服,仍从容记录找到的一处烹茶的好水张充和、查阜西在流亡途中和诗喝茶弹古琴这些,哪是什么小资情调?它是平民艰苦民生里一点喜色的生趣,是由精神力量带来的一种宠辱不惊的气度。它和生活是一体的,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是生活自带的审美品质。无需高奉也没啥好讥讽的。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前一篇:安堵之爱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