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很小,静静生活
(2019-02-24 09:02:22)在网站观剧,这部电影(电视)的讨论区,常会有这样的帖子:“说说你最难忘的一句台词”……下面众说纷纭,有时候,某剧的台词,并非我喜欢的语言风格,我回味不已的,倒常常是某个场景、演员的表情、眼神的变化——影视确实是视觉艺术,在剧本之外,演员的再创力极为重要,好的电影,截图一出来,大家马上就能认出是哪一集、哪个情境。因为演员的表情管理和身体语言都非常细腻,在不同的场景之下按需出牌,识别度很高。
遇到喜欢的剧,我常常把一些片段拆解开来,反复看,短短一段之中,演员的表情都能切换多次,忽而喜极绽放、忽而黯然萎谢。极富层次感……好的演员,哪里是用嘴巴在说话,分明是眼睛也在发声,眉梢都在私语呢。
要说让我难忘的,真的就是这些剧本台词之外的,属于演员创作范畴的东西,比如:离开多年之后,那个女主角约了男主角见面,她走在他们最初萌生爱意的那个咖啡馆,脑子里切换出当年的场景,一幕一幕,她的脸上,浮现出甘美的笑容……
我一看就眼眶发热了,即使负气而去这么多年,她仍然是爱着他的啊,心里的爱收放在最隐秘的角落,默默发酵,才会在这一刻漫出来,溢出眼角和嘴角,才会有那种油然而生的甜味表情。一段感情,如果在回忆时,能让人泛出这么甜美的笑,那它就是值得的。她根本无需多言,接下来的复合情节就可以顺理成章。
不仅是表情和身体语言,声音也能作为表达途径。看杜普雷的传记,里面写到她和她的灵魂伴侣巴伦波伊姆初相遇,当时两个人都生着热病,巴伦布鲁姆上来就是一句“你看上去哪像个大提琴家呀?”杜普雷本身不太擅长社交热络,也意识到自己在莫斯科学习时发福走形的体型,她没有驳斥也没有试图缓和的语言,就直接拿起大提琴拉起了勃拉姆斯,巴伦波伊姆立即操琴与她相合,两人越拉越来劲,高潮不断,之后……就相恋了。
杜普雷曾经师从过很多大师,包括赫赫有名的罗斯特罗波维奇,但是,她一直声称自己受益于她称之为“大提琴爸爸”的普利兹。后者并不让她做过度的技术练习,甚至,有一次,普利兹还建议她停止音乐学习去体验生活,以加强情感储备,正是普利兹,让她学会在音乐中释放自己的感情和能量,使琴弦成为直通心底的发音器官。而这种发出“心之真”的抒情能量,正是杜普雷的动人之处。
当然,在恋爱中,这种以琴弦发心声的方式,也是合用的。当她想起自己的恋情时,会不会耳边响起勃拉姆斯?
表达,是个外延很大的东西,不仅包括文字,也包括包裹它的语气、气息、表情。同样的字句,连标点符号都不用换,让一个气势汹汹的人,和一个温婉柔和的人说出来,会引发完全不同的语效。如果,我们的表达是一碗汤,那么,汤汁比容物更重要。小托班的孩子,根本就不怎么会讲话,词库也很小,却依旧能交上朋友,因为他们能辨识出“温柔的表达”。当我们日益长大,掌握了越来越多的词汇,却忘记了文字之外的表达方式。
有时,和一些人以文字交流很久,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那只是一些语言和语言的交换,心,却走不到心里去。语言的水花,巨大而徒劳——从抽象到抽象,落了空。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作为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每天都长时间浸泡在文字中的人,我发现,我最喜欢和依恋的人,都是不擅长文字的。后来我觉得这个说法应该修正,就是他们只是不长于文字,却有其他方式的表达。他们不说话,但是自带温柔的气场,充满了悉心关怀他人的动作,举止安详、眉目舒展,是那种内心特别洁净和安宁的人才有的舒缓沉静。我一靠近他们,就会被那种气场说服,整个人也变得安详从容。他们的语言水花小,但是爱意的水很深,这个温柔宁馨的深潭,滋养着我的根系,让我松弛并解开心锁,想去努力地写作和生活,最后结出了行为和文字的果实——从具体到抽象,结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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