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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昨天小浅提到另外几样野菜,惹我心潮又起。比如笋。旧时物流颇不发达,笋是南货,在北方引为珍物,除了南货店,就是背着小竹篓走街窜巷的浙江小贩,卖卖笋干啥的,天寒地冻,霜浸雪封的冬日里,送老饕一包笋,必中其下怀。梁实秋母系是浙江人,客居北京,小时候最爱吃的菜,就是韭黄笋子炒肉丝。
笋子在南方不稀奇,车前子的食谱里,高频出现“天目湖扁尖”,是择笋尖腌制而成的常用配菜,老鸭煲,鱼头汤里,时时可见。笋子性格平和,如药中甘草,不夺味,不夺色,不争宠,笋子烧肉,即使加了黄花菜,粉皮,都不会感觉口感过于纷纭杂乱,我表姐每次来南京,都会去湖南路买笋干黄豆,本来这道零食里,还掺了陈皮和牛肉,但近来肉价飞涨,陈皮难得,结果就剩下笋丝了。我姐尝了一下,扭头说“滋味依旧”——沧海桑田,笋干如旧。汉学家青木正儿,因自己嗜笋成癖,干脆在院子里种了一棵自食,日本茶食里,也是“盐渍笋”一味,不仅是因为日本人好清淡,更是因为笋的“禅味”,清苦自守,不求人知,青木称之为“尊贵的苦味”——他一生未曾富贵荣华,是个孤行的学者。
怀皮皮那个冬天,嘴里寡淡无味,就置了一包扁尖,色相难看,枯涩无华,黑乎乎一包物事,上面凝结的盐粒像早霜。炖鸡汤,牛尾汤,捻两条放进去,但这些个例都不成功。春去夏来,皮皮断奶以后,终于可以尝试咸货,其时正好“苦夏”,就用扁尖炖冬瓜汤,加虾米若干,紫菜若干,起锅,效果优于鸡汤和牛尾。可能是冬瓜味清,正好和扁尖互补,达成了口感的平衡。这道菜,要是炖烂冬瓜,汤味就浓腻,要是冬瓜汆水,则形制犹存,汤色会比较清鲜。笋子是平民王妃,可以低眉顺眼,也可以金刚怒目。唐鲁孙文章里提到,有个穷措大,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就点了个笋尖,心想这样的卑贱物事,总不至于破费,没想到最好押了随身的皮衣才得以离席,因为付不起菜钱,他质疑,跑堂的拖上两个大箩筐,里面全是剥掉的笋皮,他那盘里是千挑万选的精英笋尖——说实话我不是很亲近唐鲁孙,京腔说书的声势。
曾经有个同事,是安徽宣城人,但不在城区,而是在山麓。据他说,故乡生活清苦,每次回家探亲,手机等于闲置,因为没有信号,必须要爬到山顶。这个人常喜欢戏虐和插科打诨,我不晓得他是戏说还是正传。吃火锅时,一点笋子他就皱眉,说是少时吃腻了。我记得严歌苓小说里,提过一个少女,去采笋,路遇一个隐居老者,她们在这厢挖笋,笋鞭的脉络被触及,那老人伏在地面,就可以听到动静,然后过来护林。孩子们吓得失魂落魄,作鸟兽散。非常哥特的一个阴森故事,但是小说不是考据,也没有把这个细节言明,我就问同事采笋事项,他说是在树林里,观察竹节走向和竹叶方向,顺势而为即可,这是有技巧的,但好像没有严歌苓小说里的玄虚,也许是为了渲染气氛?
再说说香椿头,我家楼下就有两棵,野生野长的,但春来就会有个老先生应季出现,拿了个末端绑快刀的竹竿在那里割。香椿有股子逼人的气味,嗜之者爱不释口,恨之者闻都不能闻——我热爱一切有个性,立场,识别度的食物,比如香椿,比如臭豆腐,比如豆汁(虽然没吃过)。香椿涨蛋,是常食的,烹制非常简单,就是把香椿择细叶切碎,蛋液加盐味精搅匀,摊成一张饼就好了。按食谱说是“饼色金黄,奇香扑鼻”,大概是我身手不好,家里油温又低,就是用了蛋黄色泽较深的土鸡蛋,也没达到过那样的美感高度。有次朋友和我说到用花椒油凉拌,香椿不同于笋子,它气味霸道,不容辩驳,很难相处,就是搭伴,也是豆瓣和鸡蛋这样百搭的材质,再来个不好商量的花椒,岂不是泼妇撞莽汉,我神往了一下,觉得没有可操作性,就罢了。香椿在菜场菜价不菲,三五块钱才一小把,盈盈可握,还好只几个春日就下市了——春心荡漾,春情可嘉,“心情”二字,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就不算是奢侈的消费行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