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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刻时光

(2008-08-06 20: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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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这样一本书,它可以看作田园种植手册,烹饪宝典,文字质地精良的游记,夫妻相处之道的汇谈。生活情趣如果流于形式,不免混作小资,但是这本书的出挑之处是,它真是一本富人写给穷人看的书,富是指时间的富裕,闲情的富裕,柴米的富裕,笔墨的富裕,视觉化语言的富裕。我觉得它是现代富人版的《浮生六记》。< xmlnamespace prefix ="o" ns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

 

看书的跋上注解,丘彦明原是台湾联合杂志的执行主编,后辞职与夫君唐效共赴荷兰定居,之所以选这个国家,可能一是福利好,薪水高,唐效是技术白领,二是荷兰的生态环境好,田园风情十足,假期多,生活节奏舒缓,焦雄屏说的特别有趣,她说丘彦明是个“会过日子,尤其会过荷兰日子的人”。三是各项配套也很健全。看丘彦明写搬家,置房,装修,工人们的周到服务,报价公道,明细精确,确实让人感到福利国家的高效利民。

 

这本书时时让我体悟到“均衡”二字。比如,时间与闲情的均衡。什么东西都是偷来的最甜美,比如:偷闲,偷窥,偷情。这个偷字一是意外得手的喜悦,二是期望值与所得的比例。闲暇过度,其实反而就价廉了,只觉终日无事,笔直老去,丘彦明虽然居家,却不闲。她是个热心肠,好走动,爱好丰富的人。她喜欢清晨骑车出游,去邻居家买新鲜带体温的鸡蛋,或是血水未尽的牛肉,顺便啦呱家常,荷兰人民风淳朴,八卦之心大概不亚于中国人。村首有块小墓地,任谁经过,都有人拉了你的手,将墓主传奇娓娓道来,就是你买份牛肉,人家也要把张菜单交你手里,生意不误,但人情味浓郁。

 

丘彦明真是现世版的芸娘。兰心蕙质,锦心绣口。应该说她运气远远好过芸娘,因为她嫁了个实力派老公,才不用像芸娘那样,翁媳失和,雪夜安排后事,潦倒离家,惨死在外。唐效一有生存能力,能给丘彦明提供施展情趣的平台,二有巧手,她想到的,他就能做到,比如挖鱼塘,搭瓜棚。他们夫妻俩,真是理念与实际的均衡。太太看到落英缤纷,就会一时兴起,油炸花瓣做花餐,先生则会自画图纸改造油烟管道。太太具审美直觉力,在第一时间选中房型,先生会面不改色的还价,太太会写,先生擅评,先生不颔首称是的文章,太太绝不敢放行发表。

 

这样两个天仙配,坐在自家特制阔阳台上,数羊看牛,观河上舟来船去,探黑夜星光云游,鸟语莺歌,夫复何求。在丘彦明笔下,一年四季,一日晨昏,只觉日日是好日。夏天阳光艳艳,采了玫瑰落英,配成冰露,夫妻偕坐于葡萄藤下,对饮成二人。春来园圃欣欣,黄昏时收了新鲜瓜果做成美味蔬食,鱼儿在解冻的小池里摇尾畅游,鸟儿开啼,小牛离开御寒的牛棚走向牧场,乳羊诞生,步履柔弱的跟着母羊在河堤上漫步。晨光微熹,水面上烟波散去,两只常驻的天鹅就轻盈掠过。晚霞浸染,夫妻俩冰一瓶白葡萄酒,静心等待昙花夜放。

 

现代人还有多少等待花开的情致呢,我抱着这本书颠簸在赤日下的公车里,书的边角被我的水杯弄湿了,民工的体垢擦在我的小臂上,小小的粘湿久久不散——荷兰日子的纹理是这样精细,贴心,滤掉了所有尘世的烦恼,像一块上等的细麻布,越发映出日常的卑琐和脏。每天一出门,我就开始疯狂想念我的植物,我的书,我的单人小咖啡机,还有那个配套的独耳圆杯,扑扑蒸汽之后,一杯盈盈在握的手感,我想念一切标识着“我”的物事。丘彦明却可以占地为王,君临天下,天天活在她的画,她的琴,她的花草,她的园圃,她的朋友,她的荷兰日子中。

 

和重视生活情趣的芸娘一样,丘彦明也是个烹饪高手,而且灵性过人,操作性也不弱,随手取材,即兴发挥,野草丛里瞥见一抹新绿,识得是荠菜,立马下车采摘,捣鼓半晌,等夫君下班的时候,就有香喷喷的荠菜饭吃了,没有豆苗,就摘了后院的荷兰豆蔓,撒在鸡汤上,先生下班,就一起摘菜,理菜,讨论食谱,饭后坐在长窗上看游船的灯火。何处无星月,何处无山水,只无闲人如此二人者。

 

她的喜好,全落实在具体事物上,看她写秋光,写破晓,写观雁,只觉文字和心境一样紧实,绝不虚度。“早晨的阳光逐渐明亮,水面上的烟气慢慢淡去,两只常驻的天鹅便出现了,我竭力在它们周围的草地上,寻找其他候鸟的踪影。春天的时候,加拿大雁,埃及雁,灰雁,天鹅都曾经经过我的窗前,这秋天的早晨,我日日等着它们的归来”。她专门备了六十倍的望远镜,手边堆放着鸟类辞典,对号入座,看图结合实物,一一把鸟们认全。

 

丘彦明是个收集好时光的人,她画了无数的素描,还有数万的数码相片,从新房的毛坯期,工人师傅在装修时打盹,一朵花开的细节深处,一直到秋来雁群的飞行路线,乳牛打架的欢腾,小羊吮乳的孜孜,事无巨细,一一记录,挂在房间各处,留白处还标注着她彼时的心情,感悟,幸福感。她时时咀嚼着她的好日子,哪似我们的囫囵。“我特地在太阳西下时,仔细观察夜来香,果然严裹着花苞的花萼突然拱裂,摒发,花瓣逐渐伸展,直到花萼片片低垂,花朵盛开的时间,只在五分钟内。”丘彦明就给这五分钟画了很多速写。什么叫雕刻时光,原来就是这样的田园静好,写意冲淡。同一个国度,远一点的阿姆斯特丹,人潮涌入,那是游客。海牙忙着开政治会议,鹿特丹不断吞吐着货物,乃海根大学的学生们急急奔走于教室和图书馆之间。在尘世的隔壁,享受着幸福的小单间,我嫉妒她,这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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