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爸妈去看牙，把皮皮也带去了，家里有了骤然的，久违的静谧。做点什么好呢？洗了一条牛仔裤，这条裤子是我去年买的最贵的一件衣物，上面绣着花开富贵，珠片和坠珠我怕洗衣机会绞坏，一直在等待一个好天气，用肥皂和软刷细细的手洗了，过清，朗朗的阳光下晾出去。我们家在二楼，一楼是邻居搭建的违章小屋，屋顶成了我家的晒衣场。晾完衣服，远眺一下，爸爸说“七九八九，河边插柳”，我仔细的看了，果然柳树上面有点绿茸茸的，春意无所不在，连冬青这样粗陋的树，都长了苞芽。

我问N怎么排解郁结，她说失眠时，会想象一场抽象的谋杀，哗啦，剁掉手，然后是脚，最后是头，一想到整个人都不存在了，马上觉得轻松，就沉沉睡去。我的习惯是:情绪低落，或是和老公吵架的时候，就去洗衣服。找出几件脏衣服，大块的柠檬皂，搓出很多香香的泡沫，一盆盆灰水倒出去，用竹竿把它们穿起来晒干，心情就好了。

绝非贤良，而是类似于一种心理治疗。严歌苓笔下的一个女人是烫衣服，平时总是积着很多衣服，到心情不好时一件件熨平，心情就转晴了。可能慢条斯理的动作，像瑜伽，慢跑之类，会让人心境舒缓平和。“心之忧矣，如匪浣衣”，心中忧患洗不净，正如一堆脏衣服，隐隐的龃龉，贴皮贴肉，却难以启齿——这个比喻真绝。

读《挪威的森林》最让我唏嘘的一段，不是直子的死，而是礼拜天的下午，渡边给直子写信，他说我平时已经旋紧了螺丝，用功读书，而今天是周末，可以放松一下，我洗了衣服，喂了猫，还能给你写写信。渡边的这颗意志螺丝，在直子生病的时候，还一直自励奋发，他很想用自己的一点微光，照亮直子昏黑的心灵深处，一直到直子自杀，这颗螺丝彻底垮了。他在海边走了几个月，衣衫不整，浑身发臭。陈丹燕最让我喜欢的一个比喻是“心情一下舒展了，像清水里飘开的白衬衫”。这大概是一颗心最好的状态，洁净，润泽，舒张，肆意。

生皮皮那年，因为孩子贴身衣服只能手洗，手面手掌全部洗粗了，有个见面的男孩后来短信给我：你那粗糙的妈妈手——写字对我来说，也很像洗衣服，把那些不堪的，龌龊的，雾数的，都洗掉，粗砺的皮肤成为掌心的秘密，给别人看见的，总是一个收拾的整整齐齐，焕发的人，带着阳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