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鸟（小说）

    走到在建的地标建筑——380米高的灵秀塔前，他驻下脚步，仰望黄色大吊车凌空伸出长臂，从地上抓起一捆钢材，嗖嗖嗖地向塔顶运去。他不由得感叹：太厉害了，我强大的祖国！霞云裹在塔身，像红绸披肩，迎风呼啦啦地飘。一群鸟飞来，绕塔盘旋。那鸟儿一忽儿白，一忽儿灰，一忽儿紫。说是大雁吧，不对，大雁排着人字队形飞；说是鸽子吧，也不对，鸽子喜欢吹着鸽哨飞；说是燕子吧，燕子的尾翼特征明显，这显然不是。

    种小芒头仰得高高的，仔细观察。突然，右边镜片发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摘下眼镜，呀，是一坨鸟屎！爱干净的他立马反胃，想吐，一呕一呕的。他边干呕边使出浑身力气，嗯嘿嗯嘿地甩眼镜。天啊，甩的幅度太大，眼镜碰在身旁的电线杆上，哗啦，镜片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呼呼地朝高空喊：“鸟儿，我跟你没完！”可他再看空中鸟群，已是模糊一片，像快速移动的云。鸟儿对他一点也不理会，只顾快乐地飞。他心疼极了，不知该怎么办。

    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外，你有本事，抓一只下来，吃不起烤全驼、烤全牛、烤全羊、烤乳猪，做顿烤全鸟也不错。”听得出来，说话的是班长任志成，全校有名的志愿护鸟队队长。“你在嘲笑我？”种小芒怒对班长。班长两只手送到他跟前，一只雏鸟颤颤地站在他的手掬里。

    “你掏鸟窝？伪君子啊你！”种小芒一改满脸哭相，大叫起来，“人面兽心，面罩人，负鸟人，还护鸟队队长呢，骗了全世界！鸟儿啊你们快来看看吧，护鸟队队长还不如我这个恨鸟人，他要让你们断子绝孙！”

    任志成的跨部用力碰了一下种小芒，碰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你就是把我打趴下，我也要揭发你！人不能做两面人哪我的班长同志！”种小芒欲抢走任志成手掬里的雏鸟，任志成一甩臂，绕过种小芒的手，将雏鸟高高举起。种小芒不服，逼近一步，拦在任志成前面。任志成指指高空：“你才两面人呢，刚才还咒咒喳喳的，要对它们扒皮拔毛呢，一眨眼，不恨它们啦？”

    种小芒歪着头：“我的事要你管！”任志成咂咂嘴：“就怕某些人上课看黑板……”“看黑板咋啦？”“就好比京巴宠儿看星星。”“怎讲？”“一片白。”“去你的。”种小芒嘴上硬，心里虚，想想也是，自己高度近视，没有眼镜，怎么上课啊？

    任志成试探着问：“汽车都有备胎，你没有吗？”种小芒摇摇头。还备胎呢，就是这副洋气的白边眼镜，还是班主任马艾艾老师在他入团那天，带他去配的呢。马老师几次提醒他，你现在初二了，还戴着小学三年级配的眼镜，这样下去容易把眼睛戴坏。他一直没有换。不是他不想换，是爸爸患了难治的病，治了好多年了，仍然没有治愈。他要攒下每一块钱，治好爸爸的病。马老师就以奖励的名义，给他配了这副眼镜。

    瞅着空眼镜框子，种小芒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马老师，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笨蛋。甩眼镜干什么呀，擦一擦不就完了吗，非要整出点事来。他也抱怨还在灵秀塔上空盘旋的鸟群，恨不能暴揍它们一顿。没有它们不讲卫生随处大小便，哪有他甩眼镜的举动？没有他甩眼镜，哪里会碰坏眼镜的镜片！

    雏鸟在任志成手掬里叫了一声，黄黄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还没长出多少羽毛的翅膀一扇一扇的，但根本扇不出力量，无法携带它的身体高飞。任志成像哄小孩一样哄它乖点，会送它回家。种小芒凑近雏鸟：“送它回家，你知道它妈妈在哪里吗？”

    任志成的嘴巴向天空努了努：“就在那一群鸟里。”啊！种小芒的下巴快骇下来，说不定拉在我镜片上的鸟屎，就是他妈妈所为。“你赔我眼镜，你赔我眼镜！”种小芒冲雏鸟嚷嚷。“行了行了，别吓着它。”任志成制止他，“你欣赏鸟儿美的一面，就得承受鸟儿脏的一面。所有美，都是遮住丑的盾牌，你恰好赶上了它们晒背面。”

    种小芒无话可说。任志成要他一起送小鸟回家。种小芒问：“它家在哪里？”任志成说：“就在靠近咱们城市的江边。”“天啊，坐7号公交专线车才能到达！”种小芒跳起来，“票价6元！”任志成掏出公交卡：“我给你打票，可以吧？”种小芒低声道：“这不占你便宜嘛。”“吃亏占便宜，都在一个锅里，这有啥。”任志成大度地说。

    俩人刚拐上偏离学校方向的南大街，有个人挡住他们。谁？马老师。“小芒，你咋没戴眼镜？”马老师开门见山地问。种小芒不好意思回答，任志成补上一句：“他眼镜片碰碎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眼睛伤着没有？”她弯下腰，双手捧起种小芒的脸，仔细端详。种小芒脸腾地红了：“没……没伤着脸，是我甩眼镜，撞在电线杆上，碰碎了。”

    马老师长长吁出一口气：“没伤着眼睛就好，没伤着眼睛就好。”她也不问种小芒为什么甩眼镜，她认为，即便是闹着玩儿，也没什么大错，毕竟是天真烂漫的孩子，玩失手了，也情有可原。“你们现在……”马老师见他们走的方向背离学校，不解地问。

    任志成嘴皮利索，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经过。马老师略略思忖了一下，果断地说：“你们先随我回学校吧，耽误上课也不好。明天周六，我们组织全班同学一起送小鸟回家。这件事，正反两方面的例子都有。要让大家知道，任志成从野猫嘴边救下小鸟，证明他是多么尽责的护鸟队队长；鸟儿拉屎拉在种小芒眼镜片上，种小芒损失了眼镜，为什么还要护送小鸟回家？我们得好好上一堂鲜活的生态环境保护课。”

    朝阳升起来，照在三个人的身上，那样明丽，那样生动。回到学校，任志成将雏鸟放进校园护鸟队的专用鸟笼里，给鸟食盒里添了清水和米粒。种小芒被班主任马老师叫进办公室，从抽屉取出一架与种小芒的白边眼镜一模一样的眼镜。种小芒又激动又不解：马老师会变魔术吗，从哪里弄来这副眼镜？

    正好任志成进来，马老师要任志成解释。任志成转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开口。马老师替他说：“那次我带你配完眼镜，他们护鸟队嗅觉可灵了，很快就知道了你的情况，捐了些钱，又给你配了一副眼镜，放在我这里，说，这叫‘备份文件’。任志成是咱们班的小诸葛啊，神机妙算啊，你果然用到了‘备份’，咔咔咔咔，你们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

    种小芒戴上新眼镜，肩靠在任志成肩头，不知说什么好，感动的热泪满眼眶打转。任志成手搭凉棚，朝门外瞭望。马老师的眉头掐在一起，不明白他望什么。任志成自言自语道：“才雨过天晴，红日高照，怎么又要下雨了？这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古人圣明！”

    种小芒推他：“就你会班门弄斧，这是多么深刻的一个场面呀，还不许我有些许控制不住的感动！我要加入你们护鸟队，队长大人，批准否？在下作揖了。”任志成双手扶住种小芒，像戏台上唱古装戏一般。马老师笑得眼圈都红了，摸摸任志成的头，又摸摸种小芒的头，她满含长辈慈爱的泪光，是那样幸福，那样欣慰。任志成拉着种小芒的手，飞一样向教室奔去。雨过天晴的早晨，显得格外有画面感，像国画大师挥毫作就的一幅国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