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红着眼圈转过身来：“你以为我叫什么，我叫爱情诗。”
屯屯欲上前擦去千千的眼泪，可千千红红的眼眶里，一滴泪也没有。
他看不见她的眼泪，以为她没哭。
千千在心里骂：真蠢，蠢死了，你以为有眼泪才是哭啊。
屯屯不知道该读她哪里，才能读对她的心思。
千千问：“爱情诗，你读过吗？”
屯屯有些慌乱。他不善读诗的，尤其现代新诗，读不大懂，读还不如不读。所以他不读。
偏偏千千迷诗，常在诗里很奢华地投入情绪。
屯屯就强迫自己去读新诗。结果诗是读了，费了一旮旯脑子，最后连千千也看不懂了。
千千在先前清纯的样子上，多添了几种表情，变得不再那么安静，易怒，多愁，好发脾气。
屯屯想远离千千，千千说你去你去，去了就别留下背影。
屯屯说那我就倒着离去。他试着倒着走，远了近了，近了远了，远了又近了，近了又远了。
千千反而露出笑容：“你不是说你不读诗吗，表演的挺像诗。”
屯屯愣在那里，他走不动了。
千千说：“你去呀，去呀。”
屯屯挥一挥手，千千补一句：“作别西天的云彩。”
屯屯便作别不下去，他欲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又舍不下千千这片云彩。
2
初中的时候，他就暗恋千千，千千说：“男子汉一点，喜欢我就说喜欢，喜欢有什么错呀？”
屯屯觉得那时的千千好勇敢，勇敢得让自己服输，输得心服口服。
千千伸过纤纤的手，要和他手拉手，那个大方，像自己就是她的闺蜜，不是男生。
屯屯怯怯地拉起她的手，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啥事也没发生。屯屯立马就十分快活，蹦啊跳啊，好不温暖。
从此屯屯喜欢拉千千的手，拉得忘乎所以。
班主任老师找屯屯谈话，屯屯胆怯的毛病又犯了，吓得缩头缩脑：“是她主动的，我没表白。”
千千被屯屯出卖，脸上贴上早恋的标签。
千千并不怕班主任老师的暴怒，死不认账：“老师，我们是好朋友，没有早恋呀！”
班主任老师敲千千脑瓜子：“和男生手拉手，还不是早恋？”
班主任老师的儿子就在千千和屯屯的班里，时常被班主任搂着肩膀进校门，搂着肩膀出校门。
千千问：“搂男生的肩膀，算不算早恋？”
班主任老师一听，扬起眉毛：“谁？快说，是谁！这还了得，那更是早恋啦！”
千千得意地说：“你呗。你儿子是男生，你是女生。”
班主任老师像受到电击，身上麻了一下，犯不上二话。
千千赢了舌战，屯屯用佩服的眼光看千千。
千千丢给他一句：“叛徒。”
屯屯在心里说：叛徒就叛徒，反正我喜欢你。
从此千千再没主动拉过屯屯的手，屯屯想拉千千的手，穿不过千千的白眼。
3
初中毕业，俩人考进同一所高中。
千千说：“你别跟着我啊，绵羊尾巴，另找一所高中去。”
屯屯说：“这高中，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千千瞪他：“怎讲？”
屯屯说：“男女生同招啊。”
屯屯在高中长出胡子，被人奚落为雄性荷尔蒙激素作怪。有胡子和没胡子，心态大不一样。他觉得女生都好，千千更好。可脸皮更薄，看女生比在初中更害羞。
他看女生的眼神里，有些作贼心虚的感觉。他就用这种眼光，忍不住多看千千几眼。
千千在高中变化也大，身材的曲线越来越流畅，曲线越曲，勇敢越钝，柔情多起来，刺儿少了几许。
她不再像在初中一样，是一枚涩涩的青果，却要突破什么似的，在枝头摇来摆去。现在文静多了，戴上眼镜，很儒，在校三点一线，貌似对别的不感兴趣。
不晓得她心里还挂不挂记屯屯，只见她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副无视的样子。
千千越是很正，屯屯越忍不住在心里喜欢她。
千千越是不理茬，屯屯越是憋得痛苦。
4
在高三压力最大的时候，他多想拉一拉千千的手，但拉不到，想得男儿有泪也轻弹，傻傻地哭。
他哭的样子有些怪异，他爸妈以为他抑郁了，送进医院诊治。
妈妈哭：“儿子呀，你千万别吓妈妈，妈妈下半辈子就指望你活着呢。”
爸爸抹泪：“学个习嘛，能把自己压垮？至于吗！你要坚强，跨过这一步。”
名医开了许多药，也化解不了他心头的纠结。
他对着镜子扇自己耳光：没出息，软弱，不勇敢，废物，饭桶，垃圾，窝囊废，死鳖，阿其那，赛斯黑……
骂完，还是不勇敢。
不勇敢，他就难受，怕千千被别的男生抢走。因为班上比自己出色的男生很多。
千千不知道他想自己想得发疯，仍然我行我素。
屯屯用鼻子哼哼：求求你，主动一下，像在初中那个样子。
千千听不见，备考的劲头足得吓人，天天手中不离书。
屯屯静不下心来，他觉得自己要炸了，压力山大，受不了了。
他偷偷地读千千，千千不读他。
千千千千千千，我喜欢你！他在梦里大声呼唤，天一亮，他抹去眼角的相思泪，又不敢说出口了。
胸口憋得那个发胀啊，不吃饭也是饱饭的样子。
5
千千指向明确，要考上某某大学，代表全班宣誓，信誓旦旦。
屯屯急了，找班主任表态：我也要考上她那所大学。
班主任：“噢，她考哪里你就考哪里？”
屯屯逼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哦不，我是说，我也要考上她那样的大学。”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他用右脚踹自己左腿：“没出息透了，有啥不敢承认的？”
恰巧千千从他身旁经过，用异样的眼神扫着他。
他慌乱不堪，语无伦次。
千千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忙自己的事去了。
屯屯笨口笨舌地“你、你……”了一长串，却你不出下文。
千千能感觉到屯屯有话要说，等他说，他又说不出来。
千千回头看屯屯一眼，屯屯的脸胀得通红：“我要和你比，考上你的大学。”
话一出口，屯屯立马轻松起来。
千千这才认真地看屯屯一眼：“和我比啊，来吧，欢迎啊，又多一个伴。”
6
“又多一个伴？”屯屯琢磨起来。不对呀，怎么是“又”呢，她现在有多少个“伴”啊？
见到千千，想问，又不敢问。
千千向他一挥拳头：“加油！”
他附和着：“加油。”
千千便低下头，看她的书，不再搭理屯屯。
屯屯用眼神乞求：“你再多说几句啊！”
没有了。千千现在就这么抠，语言吝啬的很。
屯屯也不敢怠慢，捧起书，学他该学的知识。
千千像个榜样，激励着他。又像一架梯子，被他抓着了，他得用尽力气往上爬啊，爬上去才能看到后面的风景。
他爬着。千千学习水平有多高，他就顺着爬多高。
班主任老师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高兴地表扬：“咱班的屯屯不错啊，有志气不是说在嘴上，要体现在行动上。他和千千比高低，越比自己越努力。现在成绩一步步上来了，值得祝贺！”
千千好看的眼睛向屯屯闪了一下，屯屯的脸立马就放亮。
千千挥一挥拳：“加油！”
屯屯赶紧回应：“看好吧。”
7
还不赖。俩人考上同一所大学。
屯屯还是不敢主动找千千。
千千完成高考大业，脑子一下子空闲下来，就从记忆里搜寻过去，想起初中时的手拉手，充满略带甜蜜的回忆。
回忆绑架着她，迷恋上了现代诗中的爱情诗。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她拾起初中时的主动，将席慕容的《印记》抄给屯屯。
屯屯激动得要窒息，急忙到省图找诗读，找来找去，找到舒婷的《致橡树》，仅抄了两句奉上：
“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千千有些如意，也有些责怪：男生抄两句女生的诗，还抄得颠三倒四，笨。
千千又抄了北岛的《雨鞋》相赠：
“我的双脚在你之中，就像火走在柴中。”
屯屯读不懂了。火走在柴中，那还不烧得没皮儿了？我可不想伤害你，一万个不想。让你走在冰上吧，受冻了咋办？熄灭了怎么办？真是个难题。
他不想游荡在诗中，累。去找千千当面表白。
见了千千，脸一红，话全烧成没羽毛的鸟了，飞不起来。
千千说：“初中今日此情形，人面结巴相映同。”
屯屯对不上来，男子汉失了脸面的自卑感袭上心头，抱头鼠窜。
其实千千没有要羞辱他的意思，他太胆怯又敏感。
8
千千以为他这一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但屯屯忒没志气，舍不下千千，好马偏吃回头草。
进了大学，分在一个班，他简直幸福至极：“上帝啊，我爱死你了，哤哤哤哤哤！”
他替千千打扫宿舍，铺床，买生活用品，行动比语言生动。
千千在些感动，泪眼莹莹。
屯屯不想让千千掉一滴眼泪，有些慌张地说：“你别哭啊，我没怎么着你。”
千千跺脚：“笨蛋，我这是笑。”
屯屯犯愣：“啊！我又理解错了。”
千千随手抄了顾城的《风筝》送他：
“明明是我的风筝/却嫁给了蓝天/线断了思念没断/风停了思念没停/春过了，我还有仰望”
屯屯说：“天啊，这折磨人的……”
他逃也似地从千千身边撤退。
千千指着他：“纵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南天柱。”
屯屯看看门里，又看看门外，跑到走廊的尽头透气。
千千吃定了他：“接收指令——永远别踏进我的禁区！”
屯屯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求求你，别用诗打击我，我怕它。”
千千说：“你自毁指令，受罚。”
屯屯问：“罚什么？”
千千从桌上拿起一本诗集。
屯屯掩面：“上帝啊，你给了我一颗心，却给了她千支箭。”
千千喜出望外：“说下去，说下去，我不会戕伤你。”
屯屯说：“将我射成一滩红泥，好种下她的未来！”
千千情不自禁地拉起屯屯的手：“你很诗哦！”
屯屯唇相动，语未出，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2014-12-16 07:0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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