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八骏”了的日子

    看到一幅湘绣，是徐悲鸿的《八骏图》。我驻足了很久。

    传说这八匹马，不是一般的马，是周王朝第五代帝王穆天子游昆仑山时的座驾。这八匹马可神了：一匹叫绝地，脚不着地，腾空而飞；一匹叫翻羽，跑起来比鸟飞得还快；一匹叫奔菁，如流星飞闪，夜行万里；一匹叫超光，能追着太阳飞奔；一匹叫逾辉，毛色五彩斑斓，光芒四射；一匹叫超影，跑起来给人一种幻觉，一匹马有十个影子；一匹叫腾雾，像孙悟空一样腾云驾雾；一匹叫挟翼，身上长着翅膀，若鲲鹏，展翅扶摇九万里。

    八匹马能耐大，令古往今来各路画家激情泼墨，画到手腕发疼，仍然余兴未尽。

    这让我想起入选“甘肃儿童文学八骏”的日子。家乡雄心壮志要振兴地域文化，打造一支气势不凡的文学陇军，就借用了这八匹马，很政府行为地进行着“甘肃文学八骏”的评选。那时我在高二，幸运加幸福地获得“甘肃儿童文学八骏”这一殊荣。因为年龄最小，从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际遇，突然“中状元，着红袍，帽翅宫花好新鲜”，就有点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放不羁。

    《八骏图》里的八匹马都是能够飞的，我的名字字面意思也是能够飞的。尤其画中的第二匹马，名字里就带着“羽”，与我名字最后一个字同文同意，我能不开心至极吗！

    授牌仪式那天，中国作协副主席高洪波发来贺诗：“风入四蹄走八骏，正是陇上好时分。少年情怀家国梦，乐为幼苗献童心。”《儿童文学》主编徐德霞来了，《少年文艺》执行主编谢倩霓来了，《文学报》副主编陆梅来了，甘肃作协主席邵振国来了，《飞天》文学月刊主编马青山来了，著名儿童诗人王宜振来了……真是重量级人物一个接一个，让我目不暇接，产生入宫的幻觉。文学的宫殿，富丽堂皇，各路“神仙”相聚，那真是：霓云千重压天暗，神马伏地眼界宽。

    小小的我，第一次插在名家中间，有些白日作真梦，祥云游四海。音乐响起，领导的大手伸过来，握我的纤手，鼓励的话珍珠般徜徉，我笑得很“明月松间照”。双手去接奖牌，各路电视台的镜头像钱塘江的浪墙，呼啦对准我，准确无误地抄录下生动的那一刻：我没有保持住矜持，变得很不安定，“城府”这个词格外松松垮垮，比逃兵还逃兵，早退避三舍。留下本真的我，猴急猴躁的毛病一览无余。我抱着奖牌，摇头晃脑，看左右，看前后，看他们的脸上，有没有我腾起的韶云。

    当晚新闻一播放出来，我看得很讶口：并排站立的大人都微微笑着，淡淡然然地眺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也不知他们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反正神态自若。我心中的兴奋写得满脸都是，梨花一枝春带雨，早有蜻蜓立上头。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晃角摆尾，脖子比电驴电马还灵活。时间又定格那么长，金牌金光闪闪，抱它的小女子不改初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任群芳妒。这就是我吗？真是太年轻啊，年轻得没有顾忌，动感十足，像大头滚滚草，见风就移步，实在缺乏稳重。

    那以后，传媒们记住了我，隔三差五要作品，要求就一条：质量可要符合你的身份哟。我这才明白自己当了没有约束前的孙悟空，以为师傅包袱里的花帽又简单又好看，连想都不想地戴在头上。这一戴，再也卸不下来了，成了逼迫自己历经千难万险干大事的紧箍咒。紧箍儿扎在头上，不得不背着“八骏”的荣誉，像古八骏一样：而今我谓昆仑，休要这高，休要这多雪，安得顺天铺大道，腾空越过你的刁。

    我千万次的叮嘱自己，不能辱没这荣誉，要让传媒们看到：怎么样，出手不凡吧！

    忙碌到年底，喘一口气，哦，悠哉悠哉。但悠哉不了啦，省文学院的通知来了：儿童文学八骏们，请将你入选“八骏”以来的创作情况统计一下，书面报来。看看，咒儿念上了。多亏我获奖后没有醉得不省人事，多少还知道“不待扬鞭自奋蹄”没有什么坏处，写写发发，在评比中奖来奖去。一统计，还好，人生本应抱雄心，少年志气当拿云，我积攒有五大页的成绩上报。

    呀拉索，总算没有让组织悲观失望，反过来，也没有让组织欣喜若狂。我的成绩，远没有达到国家顶级水平。头顶还有别人的云在飘，一朵，两朵，三朵。真是：白云山头云欲立，白云山下呼声急，怎么办？竹笋茅草齐努力。时间大河向东流，三九寒天，湟湟大水也不肯在冰层欺压下停滞，心力岂敢傻歇？

    燕子剪柳，春光哺堤，好山好水又一年。我望着澄湖倒影，不敢在一汪又一汪涟漪里划桨。迎面吹来凉爽的风，我仍风尘扑扑在路上。为儿童文学，用标准的方块汉字，垒着蜿蜒不绝的长城。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内外百花香。我的付出，能够绽放艳丽一簇，就算不负“八骏”盛名了。

    当是如斯。远离家乡，并不远离“甘肃儿童文学八骏”的垂青和眷顾。周穆王如何，神奔马又如何？现实摆脱不了地球引力，千条路万条路，都是踩出来的。舍弃脚踏实地，到底能被空想引爆什么？引爆糟糕的的堕落情绪。拒绝这样荒唐。反转时光，“V”字手势传达坚定者的福音。想想自己，看看徐的《八骏图》，有些压迫感徒生。

    这图，被天生丽质的女子心甘情愿一针一线，连同香色袭人的日月一起，绣在布上，挂在墙上，久久回眸，流连忘返。试想，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啊！自己的“八骏”，还无法与之对阵，弱弱地呐喊着，企图奔驰出甘肃，巡游全国，成为文坛的景观。能不能做到，还须拭目以待。

    梦已跃上昆仑山巅。满天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在胸怀。因为“八骏”，我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