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沙啊,你要把我热得跪下?
张佳羽
秋在兰州已摘着树叶,不客气地想象长沙,哥哥个子再高,也就比弟弟高一头罢了,还能高得没谱!
坐了28个小时的火车,车厢里的空调吹得人发冷,以致于半夜到了长沙,我还没有热的概念。
入住以后,又在空调吹得起劲的宾馆标间里,香香地睡了一大觉。舒服啊,热,哪儿热?
晨来得很早,却与我无关。待7点半起床,拉开厚厚的隔热窗帘,太阳已燃得旺旺的,就悬在窗外晴朗的空中。玻璃的脸皮再厚,也挡不住太阳的光芒,哄,一股热气照面扑来。
我以为自己矫情,没敢叫喊长沙的天好热呀。下得楼去,在空调呵护下的餐厅里吃了份早点,准备让爸爸留在宾馆享受清静,自己与妈妈一起去趟橘子洲头。
出得宾馆,一踩上太阳照射的地面,哎哟,宾馆里的凉爽瞬间脱逃叛变,连个过度都没有,那样直接,那样脆弱。地面像一张巨大的锅盖,锅里炖着八辈子也吃不着的龙肉,不停地添柴呀,加炭呀,加得锅盖蒸腾腾的,满空气里憋着放不出去的热量。
很快,敏感的皮肤很灼,吸进的气像蒸汽,呼出的气像火苗。
花伞撑起来,它竟有些羞羞答答,遮前露后,很不得体。正好经过学校门口,见欢迎新生的横幅已挂起,上前一问,学校决定可以提前报到。行啊,来长沙就是为报到的,便临时取消去橘子洲头的计划,改上学校报名去。
人在高兴的时候,是可以忘却一些困难的。从一个点到一个点,在太阳下游来颠去,居然也能用笑声替代叫苦。但四人居的宿舍一分到自己名下,要按自己心意加学校规定收拾好铺位,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颠颠地跑到北4楼,想看清那间将要容纳自己四年的宿舍的模样,一路小跑。这可犯了大忌啦,快则加速体内的动能转化为热能。还没上到3楼,妈妈白皙的脸已变得胀红,汗在额头聚集成密集的珍珠,再一颗撵着一颗满脸坐滑滑车,滑得整张脸没有一处干着的地方。
一推开宿舍门,久久捂着的房间像憋圆了气的蒸笼,热能哄地爆了出来,扑得人直憋气。
妈妈摇着扇子,快步进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然后退出来,与我站在门口大呼小叫着“哎哟热死了,这是秋天吗”!
房间不大,里面四个铺位,摆法是上床下桌,中间是书柜,旁边是衣柜。每两个铺并在一排,合用一架云梯。这是我最喜欢的摆法。我兴奋地选了靠阳台的左侧铺,从云梯上爬上去,感受高卧入云端的快乐感。
还没爬几个来回,我的白T恤前心后背湿得透透的,脸像一只红苹果,叭嗒叭嗒浴碧波。
妈妈唤我:“走吧走吧,先放一放,还没军训呢,别中了暑。”
我不肯走,在床上比划着,买个什么花色的墙围子贴上,买几只什么样的挂钩粘上,买一个大盆子、一个中盆子、一个小盆子……
妈妈看这样下去不行,就打电话叫爸爸。爸爸领教过长沙的热,不肯出宾馆。
我们耽误了许多工夫,却没能做多少实用的功。房间还是基本保持原先失魂落魄的模样,仅仅在干净程度上做了些许微小的改动。嘴上的规划比实际操作多。这时候,我想起那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是怎样一个人了。
即便这样,我和妈妈浑身热透了,没有一处不淌着蒸馏水。脸红得像灶堂,发间冒着白烟。一张纸巾接一张纸巾擦汗,用光了包里的纸巾,汗仍没擦完。受不了了,离开房间,去冷饮店买了两瓶冰镇的雾水,一仰头,从嗓子眼直直地浇下去,那股凉,刺激得人一时噎住气,半天回不过神来。
妈妈喝罢,拍拍胸,脸由红变白:“哎呀心脏,我的心脏……”
我长长舒口气,像打蔫的小雏,不再拍打嚣张的翅膀。
蔫巴巴地望着妈妈,妈妈心疼地摘掉我脸上沾着的碎纸团。我也摘着她脸上的碎纸团。
“脏脸猫!”我几乎和妈妈同时指着对方说这句话。
姜还是老的辣。妈妈带我去商店选了两款棉方巾,我疑惑,妈妈敲我:“傻呀,用它擦汗,比纸巾管用吧?”
俩人灰溜溜地逃回宾馆,将湿得能拧出水儿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衣服一脱,滚进卫室,哗啦啦地冲澡,直呼让我一次冲个够。
爸爸见我们热成这样,过意不去,答应下午去帮工。
中午,在宾馆的空调房间,我们美美地享受了两个小时。
下午,三人打着两把伞,我和妈妈各执一款棉方巾,去了学校。爸爸蔑视地冷笑我们:“夸张,有那么玄乎吗!”
妈妈向我使眼色,悄声说:“煮熟的鸭子嘴硬,到时候,事实会让他自打嘴巴。”
一进宿舍,爸爸先赞许了条件不错,接着就质问:“你们一上午干了什么,床铺护栏上的尘土都没擦,床也没铺,你们行啊,就哇啦哇啦下车伊始,和空气对话啊?”
我还在规划着怎么布置房间,爸爸有些慎怒:“连基本的东西都没做,瞎讲究什么!”
他爬上高床,个子高,腰直不起来,就蹲在上面东擦西擦,然后要这要那,张罗着铺床。干劲很足,结果很悚。
没干几下,那张脸,像胀红冠子的公鸡,已没了先前的斯斯文文的样子。浑身气罡罡的,连胳膊也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本来有棱有角的裤子,像绑在腿上一样,哪还有摇来摆去的风度,与民工的汲汗服差不多。
爸爸越干越急,恨不得三两下干完。越急越发汗,越发汗脾性越不好。干一小会儿,就伸手要东西擦眼睛。汗很咸,蛰得他眼睛疼;汗也很糊,罩得他看两眼迷蒙。他的脸怒怒的,话说得越来越冲,不时夹杂着嘟嘟哝哝的脏话,骂天骂地的。
妈妈向他递棉方巾:“你以为自己能抗过老天,能的。”
爸爸接过棉方巾,就再也没还给妈妈,擦得能拧出水时,就嚷嚷着叫我们去水房冲洗。
从床铺下来,爸爸明显不那么精神了,手叉在腰上,腰弓弓的,哈哧哈哧大喘气。
妈妈苦中作乐:“你不是挺注意自身形象的么,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尊容。”
爸爸大手武断地一摆:“照个屁,热都快热死了,还管样子好看不好看!”
我说老爸,没那么严酷吧?爸爸怜怜地眼神瞅着我:“女儿啊,长沙四年,日子不好过哪!”
妈妈不同意爸爸说法:“孩子适应快,快乐总比酷暑多。我看,长沙挺好的,到处绿绿的,空气湿润,街道干净,人也和善,是个理想的首选地。”
我赞同妈妈的说法。事实上,热归热,长沙给我的第一印象,还是极好的。我从意识上已接受了它。
爸爸站在阳台,兜着自己湿漉漉的蓝T恤,希望有一丝风,钻进他的胸口,让他凉快凉快。但失望比忍耐长,汗珠总比花儿多。
我真真地看到,有良好养成的爸爸,在酷热难耐的长沙,已不那么讲究了,形象徒然逊色了许多。即使你提醒他,他也不像在兰州凉爽的天气里机警地加以纠正。在长沙,他有些神色疲塌和形象沦陷,有些与年轻人比,自叹不如的艾怨。
不是吗?长沙的热,很能改变一个人原有的状态。
爸爸不再衣冠楚楚了,仪容就有些落败感。看人,盛气凌人的眼神没有了;走路,很西北人的虚荣样没有了;站立,威风八面的形象没有了。他就是一个被汗浸没了颜面的中年男子,与旁人没什么两样。
妈妈情绪的可控感稍强,表现还算欢天喜地,脚步不停。
我在爸爸妈妈帮助下,收拾好宿舍床铺,自得其乐。
此后,不断地和一个个新来的同学相识,热就热吧,无所谓,快乐仍在第一位。管它太阳何时归,光线权当一根针,扎一个眼,漏一包水,流失一杯补一杯。到头来,我还是我,就要当个长沙人!
开局的考验,算是一局饭,接下来,天天向前看,天艳我更艳!
爸爸妈妈,请放心,你看你看,长沙欢迎新生的方式,别具一格,让人惦怀一辈子!
烦恼是个骗子,它骗了你,你信它,它胜你就败;你切巴切巴了它,它也就是一盘菜。在长沙,热是烦恼的第一源,但不是烦恼的总开关。
总开关在我心,心正盛开,美哉悠哉,谁在溃去,我方补台!
长沙,你热吧,再热有我青春热?我进你必退,退到低头更可爱。
记住呵,迎接我的这一天,公元2014年9月12日,低温22度,高温36度,对凉爽惯了的兰州人来说,这种天,就是蒸笼。可我要告诉你,既来之,则安之,我的青春仍风行,呵呵,谢天谢地谢自己,我还站得很直,没热得跪下。 爱你四年爱个够,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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