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儿（小说）

                           张佳羽

班上就数黄雀儿长发及腰，算得上个袖珍美人。她颜面细细腻腻的，像刮过的白灰墙面一样光滑平整。平时也没见她涂脂抹粉的，天生丽质难自弃，没办法。眼窝儿黑黑大大，眨巴眨巴，能溢出妙不可言的乖巧来。嘴唇儿红红的，唇线棱棱的，上唇如波浪起伏，是那样对称地蜿蜒；下唇流线是那样流畅，如上弦月儿一般。她喜欢穿紧身衣服，一年四季都这样。即便是宽大的校服，她都会想办法改成逼仄的款式，穿起来忒性感，符合西方女性“三突出”的特征：鼻子翘，胸翘，臀翘。

她习惯在每节课下课后，站起来，从左至右，甩一下头发，让乌亮的长发在旋转中飘起来。于是男生就抑扬顿挫地齐诵《阿旁宫赋》：“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黄雀儿有些高兴，但故意嗔怒一番：“胡咧咧什么呢，我又不是皇上的妃子。”丑男生齐秦借机凑过来：“你可以穿越啊，退回到后宫佳丽三千的朝代。到那时，你就会深锁宫房，悠闲地慢卷珠帘，怕惊落一池鸟语花香；隔窗对望，房里是寂寞，房外亦是寂寞。你被宫女伺候着，幽幽怨怨地问：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忽闻‘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最后落得个‘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黄雀儿羞眉羞面的，红晕漫向耳根，不得不起身离位，指一声：“发贱的人儿，讨打。”言毕，就追着齐秦满教室转圈儿，扬手打了七八下，一下也没打着。齐秦欢实得不得了：“打呀，打呀，我贱就贱到骨子里，你追就追到忘不了你，追呀，追呀！”

这可不是一场游戏一场梦。有人发现，黄雀儿与齐秦对视的次数增多了，眼神儿都不大对劲儿。黄雀儿看齐秦，默默的含情勾勾的味；齐秦看黄雀儿，坐船头呀岸上走呀，好不秋波荡漾。这就有些意思了。《十里红妆》真的要上演了：待我长发及腰，少年你娶我可好？耶，一来二去，班里玩出绯闻了，长发美女别了清纯，要坠落情海了；擅演秦俑的齐秦，果真有秦王情结，向秦国看齐了，开始物色妃嫔了！他人样长得那样磕碜，远看像熊，近看像猿，可就奇了怪了，善讨女人心。全班女生，没有不与他和颜悦色的。本来就剩一个黄雀儿在那撬着，不落俗套。这下完了，终了终了，还是没坚持到老。于是诞生了高三版的《美女与野兽》。

全班男生都很窝火。岁月匆匆过，读书读到眼发昏，一场高考定终身。个个有贼心没贼胆，心里惦记着某个女生，在老师的警钟常鸣下，装得跟君子似的，竞赛般地自比柳下惠。他们以为自己规矩，全员都规矩。不想半路杀出齐秦这个程咬金，破坏了不是规矩的规矩。这下傻眼了，个个摩拳擦掌，人人义愤填膺，一定要打抱不平。黄雀儿说：“可笑，谁是不平人呀？你莫是灌了十八碗酒的武松，昏了头了，非要上景阳冈拿虎出气？”齐秦也是架子不倒：“冲我来啊？我是偷了还是抢了？一没偷你的梦，二没抢你的宝，你生的哪门子妖蛾子！”

说的也是。人家萨顶顶一遍一遍《万物生》啊《来者摩羯》啊，这才是规律哈。天籁般的妙音绕梁：一轮圆月升起，月光飘进水里，远处炊烟袅袅，田野被春风吹绿，空气中流动着秘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感动就在呼吸里。哎哟喂，变化就是这样微妙。当你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才知道自己在孤苦地旅。

男生的勇气又被歌词打败，你说可笑不可笑？黄雀儿似比以前更耐看，楚楚动人。齐秦也不那么个丑八怪，堪比高老庄里力大无比、干活卖力的猪悟能，有他的坏，也有他的可爱。他不可爱，女生吃饱撑的，瞅他那张黄瓜脸？他要不坏，女生钱包鼓鼓，零食不断，哪里缺他那盘菜！想不明白就别想，可人人偏往这方面想。理不出头绪就别理，可大家伙儿非要逞能地理。想不明白理还乱，那就挑刺儿。你黄雀儿就是个衣服架子，没有合身的衣着，哪来从头到脚的曲线？齐秦一拍桌子：“嗨嗨，这叫啥？高端大气上档次！”男生转头围攻齐秦，说他皮没好皮毛没好毛，哪看哪不占好风水，也就几亩薄地，秀不出甚风景来。黄雀儿站起干扰：“缺点反过来就是优点。你们没看出来？他呀，低调奢华有内涵！”

我勒个去！男生倒下一片。一直以来，被老师教诲着，被家长绑架着，学习，学习，除了三顿饭就是学习，猛一抬头，天在峰峦缺处明了。明亮处，站着的，竟然是狼狼饿狗，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现实故事：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牛粪难道就那么香吗，屎克郎推粪车，一车一车又一车，推到田里去施肥，推到水溏熏鱼鳖。它居然没有把美女熏恶心，还熏得酩酊大醉。男生心有不甘，对面的美女看过来，这里才是“高富帅”。可惜，没学会说幽默话，表态像切菜，问话像作怪，盛气凌人像公害，越描越像捞外快。女生才不要呢，宁让理直气壮的人教教训训地错过，乐见傻里巴叽的人欢欢喜喜地占座。咋的，你还真以为谈恋爱呀，饭香屎臭，挑肥拣瘦。不就是同学在一起玩嘛，犯得着那么受累，劳心费神，点灯熬油。

黄雀儿太喜欢看到这种类似风月场上争风吃醋的场面，一群男生和一个男生再和一个女生之间苍白的恋战。她心里真还没装一个严丝合铆的白马王子。齐秦能博她开心，也仅此而已。她的白马王子，条件高哇。喜欢张杰，张杰的挂历一挂就是两年。张杰和谢娜结婚，哭得她呀，把谢娜诅咒得千疮百孔。喜欢美国总统奥巴马，那个头，那风度。一度，新闻联播一开始，她就守在电视机前等奥巴马出来。奥巴马一出场，她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喜欢《一起来看流星雨》里的慕容云海，冷峻，果敢，富有。慕容云海冒着大雨，在楚雨荨家门前大呼小叫地求爱，感动得那个她，哭天抹泪，非慕容云海不嫁！齐秦有啥好呀，要英俊没英俊，要优秀没优秀，一个一般般的男生，就是嘴巴甜点，很能逗乐。

齐秦哪知道黄雀儿在想啥呀，美女靠近，精神百倍。黄雀儿从不明说心里话，迷人的笑挂脸上，好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灵动的眼神闪闪电，找感觉的肥猪肥羊，不是愿宰，就是愿挨。黄雀儿逗齐秦，分明是在排解压力。她知道自己长得俊，有豌豆公主的范儿，即就是落难了，也得遇着王子相救不是。齐秦哪根葱啊，要模样没模样，要才华没才华，八杆子都打不着。全班的男生她扫一遍再一遍，没有符合自己标准的人选。可男生们都忙着自作多情呢，还遍布天罗地网，一个防着一个，生怕小可爱被旁人抢了去。于是黄雀儿就故意装成五道三迷的，选了他们中间最不起眼的齐秦来亲近。男生们果然翻江倒海起来了，大有阻挠和分离之势。

黄雀儿在他们明枪暗箭齐出的时候，开心极了，她俨然像骄傲的公主，居高临下，冷嘲热讽地说：“世界如此美妙，你却如此暴躁，赶快在心里劝说自己，这样不好，不好。”她学《武林外传》郭芙蓉的样子，做个双手往下压气的手势，再翻各位一圈白眼：“还不快快息怒，等着找打！”她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只道个头不高的她美貌如仙。她的小巧如同她的名儿，真是一只不可琢磨的黄雀儿！生在东方，却有西方美女的身材；堪比西方，却有东方美女的雅致。她玲珑但不剔透，是水做的，四季春波荡漾。高中越临近毕业，她越清水出芙蓉，活脱脱一幅千金难买的画，时而入梦，时而入境。齐秦傻傻地望着她，犹如长梦难醒，何来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