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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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杨朔请绿树小树上头 |
分类: 散文 |

缺树的地方不缺风沙。
甘肃缺树。
每每读起矛盾的《白杨礼赞》,树的美好让人唏嘘不已。“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通常是丈把高,像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加过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不旁逸斜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那样粗细,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两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如果这些白杨树就长在甘肃省城兰州的南北两山上,我们该有多么的惬意和舒心哦!可惜它身在西北,却绕开我们甘肃,只在矛盾的笔下勾引我们的馋虫,成为我们遥远的念想,和魂牵梦萦的期盼。这样好的树,既能把精神举起来的,更能把绿色生态举起来。精神给人以力量,生态给人以安康。
读起杨朔的《香山红叶》,感慨他好有游山的兴致,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喧。好兴致来自于香山树多,到处浓荫蔽日。他写道:“我们上了半山亭,朝东一望,真是一片好景。莽莽苍苍的河北大平原就摆在眼前,烟树深处,正藏着我们的北京城。也妙,本来也算有点气魄的昆明湖,看起来只像一盆清水。万寿山、佛香阁,不过是些点缀的盆景。我们都忘了看红叶。红叶就在高头山坡上,满眼都是,半黄半红的,倒还有意思。可惜叶子伤了水,红的又不透。要是红透了,太阳一照,那颜色该有多浓。”他还有些不满足呢,嫌香山的红叶在他到来时“伤了水”,红的不够透。岂不知道,身在甘肃的我,心情时常遭到多少失意的破坏?出门两眼秃鹫鹫的斜山,乏乏地养着一些比茅草高不了多少的人工移植的小树。即便是这些茅草一样的小树,花了兰州人60多年的心血。年年上山植树,春春引水上山,护树比护孩子还用心,山就是不争气,投入多多,回报寥寥,稀疏着与健壮相去甚远的弱弱的绿。若把杨朔请上兰州南北瘠薄的山上,他还嫌香山的叶子“红的不够透”么?
读起贾平凹的《游寺耳记》,想到古诗“空山不见人、返景入深林”的佳境。文曰:“甲子岁深秋,吾搭车往洛南寺耳,便见山回路转,湾湾有奇崖,崖头必长怪树,皆绿叶白身,横空繁衍,似龙腾跃。奇崖怪树之下,则居有人家,屋山墙高耸,檐面陡峭,有秀目皓齿妙龄女子出入。逆清流上数十里,两岸青峰相挤,电杆平撑,似要随时作缝合状。再深入,梢林莽莽,野菊花开花落,云雾忽聚忽散,樵夫伐木,叮叮声如天降,遥闻寒喧,不知何语,但一团嗡嗡,此谷静之缘故也。到寺耳镇,几簇屋舍,一条石板小街,店家门皆反向而开,入室安桌置椅,后门则为前庭,沿高阶而下。偌大院子,一畦鲜菜,篱笆上生满木耳,吾落座喝酒,杯未接唇则醉也。饭毕,付钱一元四角,主人惊讶,言只能收二角。吾曰:清静值一角,山明值一角,水秀值一角,空气新鲜值八角,余下的一角,买得吾之高兴也。”我有些神往。人家那地方,有崖必有树,山明水秀,空气新鲜,惹得大作家心甘情愿多给人家付一些钱财,买得自个儿欢兴。我们甘肃的许多地方,有崖必有土,风来土飞散,满寰尘如烟。
有时候,真不敢出远门。见一回南方奢侈的绿,就厌恶甘肃扬沙的风。我们把心都种在地上,就是长不出满山遍野的绿。人家随手插一根棍儿在地上,都能让春天在上头坐轿。绿色依附了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就富裕,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就享福去吧。
你看看那些大作家,总是被异样秀美的绿色感动,舍得笔墨,大加赞赏。这就可怜了我们这些缺树的贫地方了,大作家很少来,来了也叹叹怨怨地悄然离去。他们的心情比沙尘密布的天空还灰沉。
春天并不都是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到了我们这地方,草儿还没探出些许眉眼来,风沙却积极得很,隔几天扬一场沙尘,隔几天扬一场沙尘,天昏地暗,蠢蠢有余。没几个人有好心情。出得门来,裹头裹脑的,再靓丽的女子,谁还敢把自己的美以破败的残忍献给春天?街上植一棵稀罕的树,真把人珍惜死了,呼啦围来上万个养父养母,精心呵护,惜惜相求。你就说每年的植树节吧,塞上的春天还闻不见雁阵的声息,疲疲沓沓地走在路上,省城里的人们早坐不住了,相拥到花市,大盆小抱地往自家“掳花劫草”。买比抢还壮怀激烈,你争我不让,都怕自家没盆绿色养。只要能把春天留住,就把幸福留住。绿色,对我们来说,堪比金子。
姥爷家住的家属区,和一个单位的办公区混杂在一起。院子里长一棵冒天高的洋槐树。据姥爷说,这棵树伴着他们一代人长老的。去年秋后,二遍霜杀光树叶,来了几个人,猴子一样爬到树上,电锯一开,哗啦啦,高大的洋槐树被拦腰锯断。茂盛的树头落地,就剩大半截树桩孤兀地戳在那儿。院子里二三十个风烛残年的老爷爷老奶奶急眼了,提上小凳子围堵在单位办公楼门口,要领导出来给个说法。领导一现身,还没解释两句,老爷爷老奶奶们就开声骂:“你个腐败分子,咋,看这树长得粗壮,伐下来给你做棺材板啊?”“你个封建迷信分子,才来几天,就怕这棵树困住你的前途啊?你就那么爱升官吗?”“你个败家子,你以为自己住在中山陵啊,坐拥千树,绿色看得腻歪了是不是?”老爷爷老奶奶们一点不留情面,什么话难听骂什么。单位领导百口莫辩。最后,还是园林局的人赶来帮着解围:“这不是破坏树木,是他们邀请我们进行必要的修剪。”老爷爷老奶奶们半信半疑:“要是明年春里,树发不出新芽,抽不出新枝呢?”园林局的人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树若活不过来,长不旺,我们负责给你们赔!”老爷爷老奶奶们一听有人提钱,情绪一下子又蹿上来:“你赔?你赔一堆金子,能换回我一棵绿树吗?”单位领导再三道歉,说自己考虑不周,没有提前和大家勾通,就冒然行事。老爷爷老奶奶不管你说多少好话,他们就想留住一棵树。
你看看,在我们这里,为一棵树,百姓理直气壮,领导低三下四。
不到缺树的地方,不知道珍惜绿色;到了缺树的地方,才能领悟沙尘的猖狂。
甘肃缺树,但不缺渴望。绿色,就是我们心中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