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幼学子与孙悟空

                            张佳羽

昨晚，我在泪光里睡着了。江西九江市三名相约跳楼的10岁小女生，她们的模样那样纯真可爱，她们的勇气又那样令人恐惧生畏。不要生命要轻松，不要烦恼要快乐，若给出一个理由，她们连想都不想，脱口就说：“死了，就再也不用做作业了！”

我迷迷糊糊的，见深圳宝安宝城八区新安湖花园一栋33层住宅楼上，又飘下来一片树叶。一个14岁的公爵式的生命，在“升学压力好大啊”的叹息声中，从人间消失殆尽。

我对高楼徒生妒恨。您的高度，难道是在丈量生命完结的跨度么？

我绕呀绕呀，踩中一条木木然然的长廊，春天的风好大，花儿却一枝枝地开败。我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前面，一片云遮雾罩，辨不清是仙气还是妖气。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我，一头闯了进去。

激烈而单薄的吵闹声，轰然而来。一群幼幼的学子在那里汇聚，他们要见孙悟空。一群家长手忙脚乱，对自己的宝贝生拉硬拽：“再莫丢人了，跟我回家，逃课是要受罚的！”没有人愿意回去，他们渴望的瞳孔里，闪着对生活并不奢高的乞求：我不要无聊透顶的压力，我要快乐，要快乐啊！

“孙悟空又不管这事，你们找他干吗？”大人提出疑问。

学子们纷纷抢答：我们就是想问问，他去了趟西天，把《西游记》演绎得那样精彩，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怎么取完真经，就隐没得无影无踪啦？他怎么不再和我们天真烂漫呢，怎么不再给我们惊喜呢？

我觉得这是个问题，别说他们想知道，我也想知道。我挤在他们中间，叩着一扇巨大的红门。纯金的门环闪闪发亮，可是悬得太高，我们够不着。我们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撞门。大家撞得身体很疼，门，依然那样严实，那样冰冷。

门内，果然打坐着孙悟空，他微闭火眼金睛，一手捧着经书，一手谦恭地向佛，猴嘴在吗囔吗囔地念念有词。他念得很忘情，根本听不到我们无力的撞门声。但他又是有灵性的，能感知到将有事情要发生。

他睁开眼，拉了拉自己的猴耳朵，将头向门的方向微微靠了靠，仍然听不见什么。他掏出微缩得像一根掏耳勺一样细小的金箍棒，朝耳朵里摇了摇。呀，什么时候，这么多耳塞在堵着呀！他掏啊掏啊，耳道打通了，嗡的一声，所有的呼喊声拥挤着赶来。他，终于听到了！

“嗯，自从西天镀了金身回来，一直坐在这里念经。现在，该起来了。”悟空自言自语。他站起来。“哎哟！”他叫了一声，“这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他也在奇怪，当年的威风哪去啦，难道俺老孙老气横秋啦，得了老年人惯有的软骨病啦？

他扳着指头一算，可不，这一坐，有好几百年了，天天念佛，似乎不曾起来过。金刚之身也招架不住啊，金属疲劳已成不争的事实，那什么，俺老孙的身子恐怕给坐坏了。

他活动活动胳膊，又甩打甩打腿脚，总觉得没以前那么灵活，也软弱无力。他去开门，拉了几下，咦，高大的门微丝不动。没搞错吧，遥想当年，别说一道门，就是九天，俺老孙意念已决，一头撞上去，穿它个底朝天，与玉帝老儿说道说道个一二三，全不在话下；就是十八层地狱，俺老孙掘地术一施，照样进得阎王的大堂，改了他那本破不拉几的生死簿，饶了全天下所有孙姓人的性命！

我的个乖乖，自从历尽千辛，上了佛家圣殿，见着了如来，封了金身，就由不得成天耍耍闹闹了。那如来威威唬唬地说：“悟空，把你那棒子收起来，都成佛了，还没个正形，会被佛界嗤笑的。你要静下心来，好好学点文化，至少拿一个本科文凭吧？不然，你虽有通天的本事，却在论述上说不出个道道来，列于学贯五车、满腹经纶的仙家中间，会被瞧不起，得不到编制地位的。”

孙悟空听了如来的指点，回去就关上大门，成天悟禅打坐，修念经书。他哪里知道，经书无边啊，念完一本又一本，直念得忘了斗转星移，今夕是何年。“斗战胜佛”，好威武刺激的称号，它幽幽地闲置在那里，陪孙悟空读了几百年经书。现在，被一群读书压力压炸了的娃娃吵醒，一动弹，才晓得没有健强的筋骨绝对不行啊，连道自家的门都拉不开，还斗战个屁佛呀！

“孩儿们！”悟空叫道，“你们用力撞，可能会被撞开的。”

“您是斗战胜佛，为什么要我们还没长成人的孩子们破门呀？”

“一言难尽。”悟空叹道，“要不这样，隔着门，你们说吧，见俺老孙要什么要事呀？”

门外的学子们七嘴八舌：我们就是想问问，你当年的本事是怎么学来的？现如今，你又新增长了哪些本事啊？

悟空羞愧极了：“孩儿们，莫提，莫提，老孙一心想读一张文凭，在佛界争个面子，混个谈经论道的席位，唉，你们也看到啦，好好的一身功夫，全废了！”

“哦，这么说，你孙大圣也本末倒置啊，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压力啊，压力是不是也很大呀？”有学子问。

“俺老孙矛盾哦。不念经，入不得如来的大堂；醉心学经，又废了本来就叱咤风云的自己。俺怎么能没压力，看到‘斗战胜佛’的金匾下，站着一个浑身无力的摆设，教俺如何不痛苦！”孙悟空长吁短叹，没有一点当年英烈的气节。他缓缓神，似乎也很无奈地说，“俺还斗战胜佛呢，连自家的门都拉不开，空有一腔志向啊！”

门外拥挤的学子狂呼：孙悟空，你这么煎熬，还活个鸟意思呀？跟我们一起跳楼吧！

孙悟空吓得猴面煞白：“孩儿们，孩儿们！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呀！生命诚可贵呀！”

门外的学子们说：生命诚可贵，考试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不等孙悟空再发话，几个五迷六道的学子又挪到高楼的边沿，一纵身，试验自由落体去了……

我惊出一身冷汗，摸黑坐起来，恐惧得蒙上眼睛，大声呼喊：“爸、妈，快来呀，又跳楼啦！”

“谁？谁跳楼了？”爸妈连衣服也没披，赤条条地赶到我房间，拉开灯，看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摸头，又是压惊：“看样子，做恶梦了。这是害大病的前兆，快，赶快送医院。”

巨大的黑幕，包裹着夜空。车，在路上飞奔，医院越来越近。路两边的照明灯东倒西歪，忽明忽暗。我不知道，医生能不能治好我的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哪儿还发生跳楼事件。我在心里祷告：不要啊，不要。

可恨的孙悟空，一点屁忙也帮不上，白让喜欢他的幼幼学子们瞎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