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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天色越来越黑了,陆明烛褪下白色的外衫,只穿着深色的衣服,拉着陆嘉言往回走。风沉默地吹在他身上,像是很多的时光和沙粒从身边流走了。他知道身后的叶九霆还带着满肚子疑问和不安站在原地,可是他却并不想回头,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叶九霆并没有追上来。陆明烛心里清楚,那是因为他们都带着一样的难堪。过于长久的别离,让重逢变得尴尬。对于叶九霆来说,这尴尬必然与叶锦城有关——叶锦城现在怎么样了,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对于他自己来说,哪怕只是面对叶九霆,也终归要不可避免地惊讶起来。这是他头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时光的流逝,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时间流沙一样的质地——尽管他知道,距离大光明寺那件事,已经十六年了,距离他头一次看见叶九霆,也已经整整十八年过去,可叶九霆在他的记忆深处,还是记忆里幼小的孩子,自己只消一只手就能提得起来。可是岁月多情,当初细弱如初生花草的孩子,竟然已经长成了这样英挺的男人。他其实知道,叶九霆同他一样,要接受这十几年岁月断层所带来的惊诧,从他那声脱口而出的称呼就能听得出来——称呼还是旧日的称呼,自己却已经不是当年的陆明烛了。
不过这短短的数日,这样的感觉就已经接连出现过两次。关于同叶九霆相遇的这件事本身,其实他一点也不惊讶,几天前他回到洛阳,途经枫华谷时,就已经在驿站附近看到过叶锦城。尽管正值战乱,可是枫华谷的驿站却仍旧人来人往。尽管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逃避,可他很清楚,自己还是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可双脚却一直站在那里,半步也没有挪动。叶锦城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去洛阳,他看见他忙忙碌碌地跟驿站交换马匹,在人群中来回走动。十二年前,在三生树下他见过叶锦城一次,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隔着山山水水和无数的时光碎片,当初那一眼已经无比模糊。他站在驿站二层的平台上面看着叶锦城,那头白发让他觉得无比熟悉而又陌生。在自己的印象中,对于叶锦城的感觉碎裂成好几个断层,多情的和无情的,年轻的和现在的。这些碎片纷纷扰扰,让他一时间觉得恍惚。在无尽的困顿和苦闷中,他设想过无数次若是与叶锦城再次重逢时的模样,深藏多年的恨意在这个时候又翻涌上来,却又不足以让他上前。只要一回头,叶锦城就可以看见自己,但是叶锦城并未回头。不过他知道,这不是问题,只要是去洛阳,迟早都会再次遇见,迟早都要将当年的旧账做一清算。
“师父……”陆嘉言的叫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陆明烛俯下身子,他看见陆嘉言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看什么陌生人一般。陆明烛皱了皱眉,他不知道,之所以让陆嘉言露出这副神情,是因为自己眼睛里闪烁着平日里很少见的、冷的光。
“没什么,回家。以后再出来玩,不要随便搭理奇怪的人——也罢,回去了再同你仔细说。”陆明烛说着重新牵起他的手,“师父近来要忙了,如果出门在外,到时候送你出去借住,你要记得听话些。”
屋子里只传来一个人絮絮的低语,更显得气氛格外沉静肃穆。四下里或坐或站的十几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凝听着中间的人说话。狼牙军攻占洛阳后,势头日盛,潼关虽然有二十万大军镇守,可是渐而吃紧。东都洛阳成了狼牙军腹地,周边所辖州县皆盛产粮食,为了支援前线推进的战役,狼牙军派人四处搜刮征粮,不禁分派到州县头上,而且更多从商会下手,各地富商都免不了遭到摊派。这个消息从屠狼会派进商会的人中间传进来,经过数日的反复打探,很快就确凿了。大量的粮草从腹地源源不断运往狼牙军逼近潼关的先头部队,这样下去,潼关便越发吃紧了。
叶锦城坐在屋子的一角,双臂互相环抱在胸前,半垂着头像是要缩紧角落里了。他其实在听,可许多人都以为他是睡着了。他到了营地里这些日子,虽然作为搜集情报的线人,他多在商会盘桓,只时常与营地中几个小头目私下里接触,但是许多人却已经对他印象深刻,不是因为他华衣锦袍,而是因为他那一头白发。有人好奇议论,他也不在意,每次来去匆匆,就不免引得更多人私下里谈论。
有人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引得其他几人也议论纷纷。似乎是在讨论劫粮的事情,叶锦城揉揉眼睛,觉得有点发困。其实这不关他的事情,但是他得去商会观察动向。眼睛莫名其妙地又酸又痛,揉了许多次也不见好。叶锦城抬起头,恰巧看见门开了,一个圆脸的姑娘端着些茶水走进来,她穿着一身万花谷弟子的衣饰,即使没在笑,弯弯的眼睛也透露出许多和善的意思。她走进来,挨个将手里的茶水分给各人,将托盘收在手肘下面,转身又悄没声息地出去了,只是叶锦城恰好抬起头来,冷不防看见她出门前转过脸,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叶锦城并没放在心上,他认得她,是卫天阁徒弟韦佩瑶的朋友,两人好得不寻常,大约是超过了普通朋友的意思。叶锦城没同她说过话,却是知道有林巧巧这么个姑娘。她是杏林弟子,因此在这营地管理药材疗伤之类的事宜。
叶锦城这些天来其实过得不怎么安稳,不为着其他,只是总觉得有一双审视的眼睛盯在自己背后,好像是叶九霆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的。可是每每转回头,却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他才到洛阳没多久,刚和商会的人接上头,这些日子以来多有劳累,因此也没放在心上,总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他一般不来营地,总在商会一带呆着,一来是事情需要,二来屠狼会成员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明教弟子。他想看到他们,可又害怕看到他们。看到那些随风摆动的白色衣袍,他就总能想起一些温柔和痛苦交织着的回忆,可是看得太多,又会难免想到无论他看过多少白衣,大约也不会有自己真正想见的那个人。他一直觉得陆明烛定然还活着,可是却又找不到半点他还活着的证据。
叶锦城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也不想听其他人在说什么了,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心里有件事情一直反复回荡着,激起奇怪的感觉,但是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前些日子他在街上看见狼牙军贴的通缉布告,人数不少,足有五六个,其中有个人,布告上说是看武功路数是明教弟子,褐色头发,用的双刀不同。叶锦城心里觉得奇怪,一些旧日的事情止不住地翻腾起来,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大光明寺那一日,陆明烛的那对弯刀,有一把断在了他肩膀里面——那截断刃,他到现在也都还保存着。可是——如今朝廷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管明教的东归,这洛阳,屠狼会里,也到处都是明教弟子,褐色头发的人又有什么奇怪呢?更何况那画像画的实在不过聊胜于无,想是这明教弟子执行任务时,也多掩饰,狼牙军所能得到的容貌特征描述,也不过就是极为有限的一点罢了。是自己想多了。他在痛定思痛中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多了。他比谁都渴望能见到陆明烛——尽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真的相见,他又能以什么样的面目来和他相对。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在意过,任何稍微相像的人和事情,都能让他想起这人,尽管最后都会被无情的事实佐证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失望渐渐积累成绝望,他表面平无波澜,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次的失望。叶九霆成家以后,他更是觉得每每像是被抽离了生活的重心一般了无生趣,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是,之前多年血脉瘀滞不通却由于上次那番祸事而好了许多,这几年他有意识地重新练武,渐渐将过去荒废的内力都修回来。尽管可能还追不上当年年轻的时候,可到底也是不错了。是啊,连自己这样的情状都能活下来,活到这个时候,陆明烛是不是也一定还活着?
他胡思乱想着,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撞到营地里的栅栏上。为了防止狼牙军方面起疑,每次接头的据点都不固定,每个据点也都不大,但是人来人往的倒是不少。叶锦城恍然喘了一口气,正要抚平一下纷乱的思绪,就听见有人在身后试探着道:“……叶师叔?”
叶锦城一回头,只见林巧巧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倾出上半身,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她的模样,似乎很想同他说话,但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颇有点顾虑。
“是你,”倒是叶锦城先泰然自若地点了一下头,对她笑笑,“姑娘是韦师侄的朋友,对吧?”
“哎呀!是的是的!”林巧巧见叶锦城认识自己,省去了自报家门的麻烦,不由得眼睛一下子亮了,“她跟您提起过我啊?我还以为……呃,没什么。”
她说话很快,虽然已经不是爱娇的小女孩的年纪,可说话犹然自带一股发自内心的天真烂漫,听得人一颗心也不由得渐渐软化了。叶锦城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没告诉林巧巧,韦佩瑶并没特意提过,不过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他却也不知道林巧巧的心思。数日前林巧巧在营地里见过叶锦城一次,回去同韦佩瑶说起,韦佩瑶听罢竟然不经意道自己认识这人。林巧巧没料到她竟然认得叶锦城,再一听叶锦城的名字,立时就坐不住了。她这人话多爱动,更是有个韦佩瑶极其看不上眼的爱好,专爱搜罗江湖传闻。此时一听叶锦城的名字,竟然发觉同以前她关心过的一桩旧事里面的任务同名同姓,再一问韦佩瑶,立时就确定了这竟然就是本人。林巧巧当下气急败坏,大喊着质问韦佩瑶,既然认识这人多年,还是她师叔一辈,为何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韦佩瑶倒是坦然地露出一脸莫名的神色道,你不说,我哪知道你有兴趣?林巧巧思及自己曾经不止一次同韦佩瑶提到过那桩旧事,也说过自己想要一探究竟,却不料韦佩瑶全然没有走心,根本左耳进右耳出,当下不由得气愤难捱,连着几天没有理韦佩瑶一下。
叶锦城见她双目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怔,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道:“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就是……”林巧巧嘴边止不住的笑更深了,尽管她竭力想要掩盖,却怎么都控制不住,“就是……就是以前听阿瑶说起过啦,今天总算见到了……”
叶锦城又皱了一下眉,似乎是想不通见到自己这么个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兴奋的。林巧巧反应再慢,也终于看出他神色有异,正要说话,却从营地那边走来一人,一身纯阳宫道子的打扮,身上却没佩剑,因为有点下雨,只是随便披了一件蓑衣,也披得歪歪斜斜,全然不成个模样。他手里拿着几张东西,边走边看,一抬头看见了林巧巧,立刻就笑了。
“哎!你们来看,今天我出去办事顺便揭回来的,狼牙军贴了新的布告了!”他走进前来,将头上蓑笠随便一掀,发冠被带的歪斜到了一边也不怎么在意,“这都是什么东西!”
“叶师叔,这是南星道长,”林巧巧一面笑眯眯地介绍两人相识,一面接过南星手上的东西来看了一眼,立时笑道,“哎呀,这画的都是什么!”
南星随随便便地对着叶锦城点了一下头,一手也戳到那布告画像上,满脸鄙夷之色:“他们已经连画了三遍了,这是第三次张贴布告,狼牙军的这个画师到底还行不行啊?道爷这样的英姿,连着三遍他们也没画出个万一来,什么东西!”
林巧巧嗤地一声笑了,连带着叶锦城也忍不住摇头苦笑。南星又对叶锦城点了一下头,转身进了屋子里去了,留下林巧巧和叶锦城两人还坐在廊下看这叠东西。叶锦城盯着她柔软白皙的手翻过一页,眉角却突然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最后一张依然是之前自己看过的明教弟子的画像。描述的文字也没有变过。两把不一样的弯刀,栗色卷发。叶锦城转过头去,不愿意再看见这张能勾起他无限遐思的东西。
可是林巧巧却笑了一声,道:“南星那个人,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英俊,其实这画得跟他也没多大差别……啊!叶师叔,你不要告诉他啊!倒是这个人,画得真是一点也不像……不过也好,这样他们就更抓不住人了。”
“……什么?”
“我是说这个人,画得实在是不像,”林巧巧的手指在画像上点了一下,“他真人长得可好看了,尤其是头发!”
叶锦城慢慢地转过头来,林巧巧并没发现他的神情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你见过?什么样——的?”
“哦,我以前见过他一次,那还是好久了,三年以前,阿瑶当时在龙门值守,我去找她,遇见的这个人,我还以为她是普通客商呢,阿瑶非说他是明教弟子,哎,最后还是被她说中了,我怎么就这么笨呢……”她似乎懊丧起来,脸蛋耷拉下去,可旋即表情又明朗起来,“那头头发真是好看,像缎子一样,栗子色的,长长的带卷……眼睛也是一样的颜色,这人官话说的也很好……前一阵我在别的营地里见过他一次,他竟然还记得我呢。”
“……多……多大年纪?”叶锦城一手扶着身后的门墙想要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他此时非常害怕,只怕林巧巧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是却根本控制不住,“什么……什么身量?”
“个头挺高的,叶师叔,跟你差不多罢……”林巧巧终于听出了他语气不对,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叶锦城,“年纪……”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下,“……也和你差不多?应该是位前辈,不过……我也不知道,不是中原人的长相,我分不清啊。”
叶锦城听罢这句,勉力对她点头说了声谢谢,随即突然抽身就走,脚步急促,走了没几步却已经是跑了起来,只留下林巧巧一个人愣住了。
林子茂密而且带着一股初夏的微微阴冷。天阴了,好像是又要下雨,轻柔的风吹在身上。叶锦城策马穿过风雨镇,又向南面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这才急匆匆地在破败疮痍的官道一侧跳下马来。洛阳城再往南,到处都是遭受战火损毁的村落,这些地方已经没有人,只见到断井颓垣,能听见禽鸟哀鸣。叶锦城侧耳听了听,四下里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点声音,他分辨不出是哪里的。官道原来从这处村镇当中穿过,最是繁华,可是此时却连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林巧巧的话让他不能不在意。尽管这些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幻想,他却还是无法不去拼命求证。前几年他甚至动过念头再去一趟圣墓山,却终究因为想起师父的临终嘱托而迟迟难以动步。谁料到只拖了这么两年,就打仗了。林巧巧的一番描述让他有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感觉,连着跑了几处据点,才终于打探到这人的消息。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却有人知道他这几日出任务,是阻截狼牙军运往潼关的军粮去了。
叶锦城走过一片长满荒草的缓坡。两边都是颓败的房舍。他似乎听见前方没有一点声息了,也有可能是听错了——好像是自己的心跳。风向转了,他突然闻见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叶锦城转过一片断墙,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荒地,到处都是凌乱的车辙印记,却不见任何粮草辎重,只留着地上的一些血迹格外的显眼。它们厚重地凝滞起来,还并没有干透,显然这里才结束一场战斗并没有多久。叶锦城心下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刚好赶上了这个时候,不能在此地久留,消息传得很快,不多时就会有狼牙军的人赶过来。先前听来的消息是说,这一队人的任务,不过是杀掉运粮部队的先锋,扰乱先前的计划,迫使狼牙军改道从另一条路运送粮草。难怪这里的战斗这么快就结束了,大概人也早已经散尽。叶锦城小心翼翼地撤回步子,踏着地上的石头,沿着坍圮的墙根一点点往回走。
荒野里传来凄哀的鸟鸣。有一些冷的,或者热的风吹在他后心上。叶锦城谨小慎微地踏着石头往回走,尽量不在泥地上留下任何痕迹。耳边似乎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或远或近的,又像是他的错觉。
走过村镇口一段荒废的石梁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以名状的失望情绪和心不在焉,他莫名其妙地一个踉跄,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跌跪下来。练习重剑,最讲究的就是腰力强悍,下盘稳当,这么多年来,走着路却能被东西绊倒,也算是闻所未闻。两只手掌跌倒时下意识地撑了一下地面,尽数擦破了皮开始渗出鲜血。叶锦城疼得暗自唏嘘了两身,这一下奇怪地摔得颇重,连膝盖也在隐隐作痛。他跪坐起来,正想要爬起,却似乎突然听见一种奇特的声音。
像是水声的滴答声,很轻微,若不是凑巧从鸟鸣风声的空隙中间被他捕捉到的话,是绝然难以听见的。只是那么一两声,很快就消失了。很短的时间里叶锦城忘了起身,只是跪坐在脏兮兮的泥土里侧耳分辨,却陡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奇异的悚然。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差点吐了出来。几乎是与此同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上方滴落到他半侧的脸颊上,叶锦城伸手一摸,手心里是一道粘稠的血痕。
心突然如擂鼓一般地响了起来。一下,两下,三下。由远及近,由轻及重,越来越快。这只是简单的一个回头抬眼的动作,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吃力。
有人站在他身后上方的石梁上,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将落寞的石梁和他的影子都照得一片沉寂。从下往上看去,只见那人在风中渐渐静止的白袍,还有同样渐渐静止的、即使背对夕阳,也仍旧像绸缎似的极长的栗色卷发。他手里提着一把弯刀,另一只手里提着不一样的另一把。在微幽的光线下,其中一把弯刀静静散射着一些冰冷又炽烈的光泽。他动了一下手腕,刀尖在他手里一阵震颤,上面又持续地滑落下来几滴鲜血。
“叶锦城,好久不见了。”
叶锦城双膝一软,身不由己地跌坐下去。他抬头望着这个高高立在石梁上的背光的影子,嘴唇不住颤抖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的眼泪,倏然像是断了线一般地极快地从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