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有一位网友,希望我讲解一下庞德的这首诗,我答应以后抽空写篇博文。但今天我找到一篇郑颖发表在2006年开封教育学院学报第26卷第3期的文章,觉得自己不会比他解释得更好,就转帖在这里,算是完成自己曾经答应的任务吧----竹立附记】
庞德《在地铁车站》的意象分析
郑 颖
(
开封铁中,
河南 开封 475004)
1913
年,
在阴暗潮湿的巴黎协和地铁车站,
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到处充满了喧哗、混乱和骚动。美国诗人艾兹拉·庞德( Ezra Pound)
穿梭于人流之中,
眼睛在一张张飘忽而过的幽灵般的面孔上扫视,
心中一片空旷迷惘。突然,
就在一刹那,
一个亮点闪现了,
是一张婴儿的笑脸!
又一张——
那位女孩的脸上写了多少的笑意和青春呵!
诗人的灵魂震颤了!
此后一年,
庞德都在寻找能表达他这次感受的文字:
先是写了一首三十行的诗,
销毁了;
然后写了十五行的诗,
又销毁了;
最后成稿时只有两行。就是这两行诗,
一经发表,
即不胫而走,
轰动了整个欧美诗坛。随后这首诗歌被奉为20
世纪英美意象主义文学运动的颠峰代表和压卷之作,
影响颇大。在我国,
凡是美国文学读本,
没有不选这首诗的。这首诗即是《在地铁车站》:
原诗: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
T he apparition of these faces in the
crowd;
Petals on a wet, black bough.
译文:
在地铁车站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赵毅衡译)
有人说,
“透彻地理解”这首诗是相当困难的。这样说不无道理,
因为它虽只有两行,
却巧妙地运用“意象迭加”(
superposition) ,
蕴涵了深刻的思想,
给我们提供了无限广阔的想象空间。这首诗在艺术手法上最大的特点是意象迭加。全诗共14个单词,
除去封闭类词汇(
介词、代词、冠词等) ,
只剩下7个单词,
其中2个形容词, 5个名词。可以说,
这首诗所拥有的无尽阐释空间,
主要就是由这5个名词意象的迭加排列所生成的。名词“apparition”牵动的是视觉意象和触觉意象,
一幅光与影的组合画卷:
车站灯火忽明忽暗,
人影如鬼魂,
如幽灵,
稍纵即逝,
朦胧而又神秘。名词“face”是“apparition”的载体,
是混乱、嘈杂、拥挤的地铁车站中的亮点,
“apparition
”衬托出的“face”,犹如污泥中的荷花,
达到了欲扬先抑的效果。第三个名词“crowd”带来的意象体现了该诗的场景,
即拥挤的出站人流。第四个名词“petals”不仅牵动了读者的视觉意象,
而且它还具有隐喻和象征的文体功能。根据理查兹和布莱克的“互动理论”,隐喻意义的产生是两个词之间互相作用的结果:
其中一个主词的主要特征被影射到另一个主词上,
从而产生词义变化。此处,
庞德把花朵的美丽、赏心悦目等特点影射到在潮湿烦闷的车站中让他眼睛为之一亮的少女的脸,
小孩的脸,
达到了传神的效果。使人联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玉容寂寞泪阑干,
梨花一枝春带雨”等等。于是这种常用的意象就构成了象征。诗人运用隐喻、象征这些修辞手法,
让读者从面孔与花瓣的意象关联中,
对美的欣赏得到升华,
给人的感觉不再是普通车站的嘈杂、杂乱、了无情趣,
而是有序、美丽、生气盎然。最后一个名词“bough
”正如“petals”与“faces”构成隐喻关系一样,
“bough”与“crowd”也构成对应关系,
起着烘托“petals”的作用。只不过该名词与另外四个名词所不同的是它带有形容词修饰语,
而且是两个,
一是“wet”,一是“black”。根据互文性理论,
“black”和“wet”不仅修饰“bough”,也修饰上文的“crowd”。“wet”应上文中拥挤的人们大汗淋漓的脸,
或水汪汪晶莹透亮的眼。而“black
”照应的则是上文面孔的忽隐忽现。这些意象之间有着不可移位的关系,
因为它们虽不在同一平面,
但却有其内在的顺序性,
这就是其美感所在之处。
这首诗充分运用了意象派诗人在《诗刊》上发表的著名的意象派三原则:
直接处理“事物”,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绝对不使用任何无益于呈现的词;
至于节奏,
用音乐性短语的反复演奏,
而不是用节拍器反复演奏来进行创作。〔1〕(P150)听起来似乎很费解,
实际上这种“意象迭加”的方式,
在我们古代诗歌里非常普遍。著名的如司空曙的“雨中黄叶树,
灯下白头人”(《喜外弟卢纶见宿》) ;
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
人迹板桥霜”(《商山早行》) ;
再如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名词意象的迭加更为明显: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庞德曾翻译过中国古典诗词,
而且终生不懈地推崇中国诗学。他对中国古典诗歌的理解,
是会心式和契合式的。庞德自己也说过,
他这首诗“是处在中国诗的影响之下的”。
正是采用了“意象迭加”的手段,
将比喻与所修饰的意象直接连在一起,
中间省去了联接词,
这样就使全诗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艺术效果。这首诗上、下两组形象相对应——
即“幽灵般的面孔”和“黑枝上的花瓣”。这两组意象在我们眼前拼凑出了这样一幅画面——
天是阴沉的,
或许刚下过雨,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物质颓废的气味。在城市的某个阴暗的、“湿漉漉”的地铁站里,
人潮涌动,
人群像沉默无言的鱼,
彼此清醒而机械地游动。四周时常有狡猾而戒备的神情,
还有一张张不容易看出痛苦的脸。诗人站在这“黑色枝条”般的地铁站里,
情绪低落,
身心疲惫。突然,
诗人眼前一亮——
一张张天真无邪的如“花瓣”般美好的儿童面孔出现在诗人面前,
他们手牵着手,
用充满稚气的童声唱着儿歌⋯⋯然而,
“花瓣”不是在嫩绿的枝条上,
而是在“湿漉漉的黑枝上”,花瓣的鲜艳与枝条的黑色形成反差,
“花瓣”更显美丽,
“黑枝”更令人反感。从中我们可以想象出,
诗人对现代都市生活——
纸醉金迷、物欲膨胀、人情冷漠的极端厌恶,
以及对真善美的迫切渴求,
对一切积极向上、充满生机的美好事物的憧憬。这两种情感在“花瓣”与“黑枝”的对比反差衬托下,
更显强烈。但从另一方面说,
“花瓣”居然出现在“黑色枝条上”,如“花”的面孔居然出现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
这怎能不让人惊喜,
“幽灵般的面孔”与“黑枝上的花瓣”相映成趣,
联系生活,
发挥想象,
我们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哲理:
社会虽有其黑暗的一面,
它丑陋、死气,
但美丽与生机是并存其中的;
人生虽然艰难,
困境重重,
但希望与机遇是伴随其中的。因此,
在逆境中,
不应丧失信心;
在顺境中,
应保持忧患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