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G
(本文刊于《新西湖》2013年3月刊,未经许可不得用于其他商业用途)

武玮叫人印象深刻。认识她是在张广天的诗剧《野草尖叫蓝靛厂》,那是2010年的冬天,在杭州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她扮演的邮递员在桌子上走,目光凌冽,边走边把鞋子脱掉扔了。然后,她突然抓住在场的一个观众捶打,甚至胡乱地把他塞进怀里。观众被吓呆了,随即闪躲,但并没有强烈的反抗。“你打我啊!你怎么不打我呀,有种你打我啊!”她发疯似地继续往怀里塞,沉溺于自我意识中。
她的歌和她的表演一样,没有太多成熟的技巧,表达的方式很直接,甚至尖锐。有一阵子特别喜欢她作曲填词的单曲《薄荷》,她用孤冷的嗓音撕心裂肺地唱到:因为爱你,我变成了薄荷。爱到尽头的心是痛的,所以我的滋味是凉的。因为恨你,我变成了薄荷,恨到尽头的心是死的,所以我的样子是酷的。
照片里,武玮总是目光凌冽。她自诩“唱哭唱笑的邮差”,对消费音乐的领域不感兴趣,她的专辑与世面流行的音乐品类毫无共同之处,“作为消费,听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审美就不同了,当一个人和音乐发生了重要的生命联系,听就像是悟道一样,首先就是修行了。”武玮对于音乐的理解,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她拒绝晚会的“大雅”之堂,拒绝酒吧和电视的风月场,却任自己的灵魂在山林间飞翔。
最近,武玮以“女唱师”这个久远而特别的名称推出了新的专辑,里面囊括了十一首歌曲,正如这个名称一样,给人古怪、神秘而诡谲之感。唱师,在古远的年代就存在,是依靠歌唱沟通神灵,在婚丧嫁娶以及祭祀祖先、神鬼的活动中活跃的职业。随着工业化时代的到来,他们渐渐退出了民间的精神生活舞台,只残留在南方山区的深处。屈原在《山鬼》里这样写道:赤身裸体地骑着豹子在山林中招魂祝颂的女子,恐怕就是典型的女唱师了。
如今,24岁的武玮宣称按照女唱师的道路去吟唱,她在前言写道:“此专辑重点落在推进‘乐府民歌’复兴的尝试方面,是其师张广天《杨柳枝》之后的继往开来”。选入专辑的第一首《新婚别》正是开宗明义,这首歌最早为中国国家话剧院的《杜甫》而写,意境来自于杜甫的《新婚别》。乐府传统的核心,在于尊重民间的音乐思维。因此,从写作和配器上,不难发现,这首歌尽量地避开了唐乐的标签,而更着重于汉唐以来的叙述传统和音乐理路;《楚王渡江》中,武玮一人饰演多角,将当时命悬一线的场面刻画得淋漓尽致,整首歌用了戏曲化的、脸谱化的、地方化的、民间呼唱化的多种演唱方式,但绝对不是人物化的;《荔枝》取材于明代谢肇淛的笔记《五杂俎》,写某官员庭院中一棵树上的鹤巢,巢中雄鹤不惮五千里长途去取荔枝喂养雏鹤的故事,有一段钢琴和月琴的合奏音乐,此起彼伏,不同的律制所带来的音感让人不虚此听;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居次》,是这张专辑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歌曲,武玮大胆地使用讲读一张乐谱的方式,将乐谱作为新的音乐材料涵盖了整整一首歌,听完令人胆寒。
仔细聆听,你还可以在这张专辑的配乐里,找到京胡、月琴、三弦、琵琶、板、锣、碰钟等丰富多元的层次感,水流声等很多声音材料也并不是作为声效出现,而是作为一种伴奏手段、作为音乐本身被尝试着用到歌里。此外,这张专辑再次展现了武玮强大的原创功力,除了第一首《新婚别》词是张广天所做,其余的歌曲均是她一人所为。她说写歌是一种抒发,歌曲深邃无比,有做不完的题目,永无止境。
我特别喜欢她在自述里的一段话:“我很羡慕我奶奶。那个时候,她一月只收入400元,却带大了三个孩子,让他们受教育,成为有本事的人。她是我的价值取向,是我学习的典范。如果将来,我们的女人都像她一样雍容、坚强、独立,那么我的歌唱才有意义。埋怨和牢骚不是反抗,成功和耀眼都是广告。我能做到我奶奶一半,此生也就没有虚度。我知道,我的声音很不入流,但那是圣灵充满的声音。”
这世间的声音只分两种,好听与不好听。在听觉享受之外,武玮的声音是能让人陷入沉思的,她不是你们想的女巫,也不会给人下毒,歌声是她的咒语。是的,夜深了,她要唱歌了,星星的声音停顿了。

【武玮简介】
词曲作家,歌者,戏剧演员。
曾经学习舞蹈和表演,后钻研戏剧并从事音乐、文学的创作。2006年后,开始参加多种新形式的演出,在韩国、北欧和国内的前沿艺术实验领域做了很多激进的探索。2009年受“韩国导演协会”邀请,为《哈姆雷特危机》作曲并演唱;同年,受丹麦王国霍尔斯特布罗的“奥丁剧院”和哥本哈根的“马姆特剧院”邀请,为《基尔凯廓尔药丸》作曲并主演该剧;2011年,为诗人、哲学家、翻译家京不特编剧的《神佑新丹麦人》作曲,并到赫尔辛格参加现场演出,给当地演员做形体指导;2012年,为中国国家话剧院的后现代作品《杜甫》作曲。
武玮是青年一代中的异质人物,才华横溢,学贯中西,集创作、现场和实验的本领于一身,是近年来极为难得的新型文艺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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