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的火车故事
(2011-07-15 10:5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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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和你的火车故事
文/汤葛月人 图/CFP
(本文刊登于《新西湖》杂志2011年第7期,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绿皮火车,承载着年轻饱满的生命力,伴随着没有结局的故事,一站一站驶向青春的终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坐过火车,飞机替代了一切,成为远途首选的交通工具。
坐火车的经历不多,也从未在火车上交过朋友,但是每次上火车,都会觉得像是开始一场奇遇。
京沪高铁开通后的第二天,我登上了去济南出差的列车。崭新的座套,无尘的地面,一切舒适得竟然让人有些拘谨,我清楚自己的车程,四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不能这样一直矜持下去,于是我微微拨动右手边的按钮,把身体放纵地嵌在柔软的座椅上,翻看起小说来,故事的内容不怎么精彩,加上路途又太过平稳,几乎要睡过去。
我的位置是靠近车厢连接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正对面的一等座,因为只有零星的几位乘客,不禁想起有人告诉我花二等座的钱享一等座位的小招,跃跃欲试。
我起身,装模作样地走到一等座,在颇为宽敞的红色座椅上落定,身边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刚看完报纸,也闲得无聊,便和我攀谈起来。他是滁州的退休老干部,高铁开通,乘着新鲜劲来体验的。我问他第一次坐火车是什么时候,他眯起眼睛,哦,那是上大学了,在这之前,还没见过火车。
那时,站台离车厢的高度很深,得一只脚先踏上,然后借着劲一下子蹬到车厢里。从蚌埠到合肥,125公里的路途,坐了三个多小时。车身轻轻晃动,外面是车轮撞击铁轨的咔哒声,每过一站,都有刚刚上下车的人们带来的喧嚣和站内小贩车上挂满各类食品激起的几分兴奋,在仪式般的等待中,像从洗衣机中拎出的衬衣,被缓缓地被仔细烫平。
九月的绿皮车俨然是个火炉,尽管车窗大敞,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但也难以带走苦行者身上的热气。为了给乘客烧水,列车员不断往茶炉里添煤,大磁钢杯子必须得自带,如果是长途,开水得事先备上好几瓶,因为炉中热水往往在列车开出后不久就被用完。
乘客面对而坐,中间有个固定的小桌板,可以趴在上边打盹,也能用来堆放一些简易的食品,来来往往的旅客众多,桌面已经被蹭得油光发亮,在喘不过气的火炉里,粘着手肘上的每寸皮肤。没座的人躺在车厢过道上,别着头蜷着腿,推小车卖东西的列车员来了马上要爬起来,走了再躺下,还有上厕所的人从你身上跨来跨去,车厢到处弥漫着各种难以忍受的气味……好在铁轨的节奏慢下来,火车终于到站。
工作以后,他还去过国外,坐过意大利的火车,开过的时候,声音大得让他直捂耳朵;乌克兰的火车,卧铺的枕巾像极了抹布。他努了努嘴,比起我们的差多了。
故事说到这里,广播里已经开始报站名,老人即将要下车,他从前面的衬衫兜里掏出一朵白玉兰花,笑着说,聊了这么多,这是见面礼。很可惜,没能听到你的故事。
其实对于我来说,绿皮是挥霍青春的梦工厂。如果说这世上有些场景,当你身处其中时煎熬痛苦,多年以后追忆往事,却不禁会嘴角上扬,那么绿皮火车一定位列其中。学生时代,乘坐绿皮火车唯一的理由,就是票价低廉。大二的那一年,从杭州到丽水的绿皮火车,6个人,全都买了半夜12点的硬座,3个男孩精力充沛地踢着矿泉水瓶,然后捡回来,给女生当枕头。打过牌,聊完心事,大家便靠在一起,一直睡到天亮。绿皮火车,承载着年轻饱满的生命力,伴随着没有结局的故事,一站一站驶向青春的终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坐过火车,飞机替代了一切,成为远途首选的交通工具。
我当过两年的交通记者,一到春运,就和其他线上的人一起祈祷不要下雪。2009年,城站火车站的售票口,队伍排得老长,有个男人瘫坐在一边,像旱田里被打蔫了的白菜。他告诉我,自己守了一个晚上,也没买到回老家贵州凯里的票,我让他想想别的办法,或许有在杭打工的其他老乡可以搭个车。他点点头,连声道谢。我没有他的电话,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在大年夜和家人吃上热腾腾的团圆饭,只是每年的春运,还会一如既往地留意每一条春运新闻,即便那已不再是我的工作。
也有温情的记忆。我的一个朋友,考到了北方的大学,每一次返校都要带足一个学期的用品。到了晚上,所有的人都放松下来,横七竖八地挤在车厢里,她孤身一人,不敢合眼,一直撑到凌晨三点,终于顶不住,迷糊了一下,醒来时发现还是被人顺走了两个包。好在都是家乡的特产,也不怎么贵重,她安慰自己。
接着她跨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艰难地上了一趟厕所,一不留神,又把车票给弄丢了。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哭着和列车员说明了情况,列车员看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又快到站了,只让她补了两站的票,她掏了掏口袋,还剩20块,刚好够回学校的车费。整整12个小时,又累又饿,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扛着剩下的三个大包,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故事的最后,是在不远处的月台上,有等候她许久的男友,正伸开双手给她最温暖的拥抱,我想,这是高铁速度时代无法复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