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朵（北京）·一片情

     我喜欢的人是贯一，他叫间贯一。遇到他之前，无休止地、杀鸡取卵式地从一个个可怜的、被迫借了高利贷的人身上榨干所有的钱是我全部的乐趣，既然走上这一行了嘛，就没有别的选择。这不是规规矩矩的人家做的，而我在做女孩子的时候是规规矩矩的，我父亲嘛，一辈子总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然后呢？然后就被那个叫赤樫的放高利贷的老流氓因为钱的缘故霸占了我的身体……放一笔钱出来，再慢慢把网收紧，看着网中的人儿痛苦挣扎，这本事我很快就学到手了。

    我喜欢的人是贯一，遇到他之后，我的乐趣不再集中在钱的方面了。他的模样很好，看一眼就让人不忘。他不光轮廓俊美，他有一种干我们这行的人通常不会有的书卷气，他这个人就像是午夜一点的月光，明亮冷冽，带着些忧伤。我想外人都会觉得我俩很般配。从外表来说，我们一样年轻又好看，我和他应当在一起。虽然我名义上还是赤樫夫人，那躺在床上快要死的赤樫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我喜欢贯一，喜欢得要命，即使他冷冷地对待我，我也不能放过跟他在一起的一切机会。我的腿总是忍不住把我带到他的门前。我想我的妈妈如果在世的话，一定会对我说：“满枝，一个女人怎么能这样轻贱自己，那个男人一直都不肯多看你一眼呢！”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到现在为止，我还能经常看见他，而且世人仿佛都相信我和他真的有什么关系，他们从常理推测，我和间贯一都是放高利贷为生的人，又走得那么亲近，一定彼此之间有那种关系吧！我希望事情真的像他们想的那样，想到这个，我就忍不住自己“呵呵”笑出声来。

     我听说了间贯一的身世。他爱的女人听说叫阿宫，现在是富山唯继的太太。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并且已经订了婚的，那时候的贯一前程远大，说什么都不会走到高利贷这一行来。后来，阿宫看上了唯继像鸽子蛋那么大的金刚钻……贯一现在也挣到不少钱了吧？从那以后他简直变成一台无情的挣钱的机器。……跟我一样。如果不是被无情伤透了心，我们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我喜欢贯一。……不，不是喜欢，是满怀伤心地爱。世界上有一个间贯一就有一个满枝，就好像白天有太阳，晚上便会有一个月亮一样。我们是类似的。我很想把这一切说给贯一听，不过仿佛有什么东西制止了我。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不爱我，所以我很难把我的伤心给他看。我不能不活在放高利贷的、无情的满枝的躯壳中，一旦从这个躯壳中出来，那就像某些软体动物一样，遇见光就化了……在钢铁的满枝的躯壳中，住着一个伤心的满枝，我知道在间贯一冷冰冰的躯壳内，也住着同样的一个伤心人呢！只要他还恋着让他伤心的阿宫，这隐痛就不会平复，那么他就看不见我——

    片面相思久，心中隐痛深。

    如虫宿水藻，暗里自丧生。

（事出尾崎红叶《金色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