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日下午一时至二时半，“《红楼梦》双语读书会”如期于图书馆内小园召开，参加者有葡石斋主，草露香凝斋主人，灯月圆堂，林泉之侧，灵羚，剑桥君。

    因为是第一次开会，体例暂时定为：每次涉及十回书内容，以其中一两回为中心进行讨论，所以这次讨论的主要是第五回，每人在家分头攻书，会上提出问题，诸人解答。诸人皆从中文原著入手，而剑桥君独从DAVID HAWKES的译本入手，所提的问题的确新鲜有趣，发人未见。略述如下：

      第一回，剑桥君所先接受的HAWKES的译文中，是把石头作为第一主人公的，也就是说，石头是贾宝玉前身。而当他读到中文版，不禁大吃一惊，原来石头和贾宝玉有可能是两个人。

     按，此处是一个大公案，我记得或者是《红楼梦》成书过程中（风月宝鉴，情僧录，金陵十二钗，石头记等）作者的思路和结构变动的产物，是之前某一稿的遗留问题，但不记得是在哪篇论文或者哪本书中看到的了。

     剑桥君问，第五回，“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到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而后文警幻解释为何把宝玉带到太虚幻境时，却说是宁国公、荣国公二人的嘱托。警幻受托教育宝玉，却让邪魔进入他的膏肓，给他造成了不好的影响，这不是矛盾的吗？

     按，原文作“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弟兄之幸矣。

         Hawkes的译文则如：

Could you perhaps initiate him in the pleasures of theflesh and all that sort of thing in such a way as to shock the silliness out ofhim? In that way he might stand a chance of devote himself single-mindedly tothe serious things of life. It would be such a kindness if you would do thisfor us.

     而警幻为了完成任务，设计的“警其痴顽”的方法和路线是：

     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个人认为这是中国小说固有的“劝惩”套路，先让其经历，再令其觉悟，最后的觉悟实在是“亦未可知也”，之前的“经历”却是活色生香，历历在目。至于那个被“招入膏肓”的“邪魔”，它不是一个Mephistopheles，它只是“情”。它本来就植根于宝玉心中，于这一刻只是被唤醒了而已，而且它迟早是要被唤醒的。但是向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高难度了，I falled.况且我的理解也未必对。据剑桥君反映，这一问题不单是他一人的困惑，许多西方的红学家会写文章谈到跟他一样的观点。

    关于秦可卿房间里的陈设，剑桥君提出：那些跟武则天，杨贵妃等人有关的古董都是真的么？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这样写？而且《红楼梦》在在处处皆是深奥的用典，对于推进叙事并没有什么帮助，显得十分刻意。草露香凝答，这才构成了《红楼梦》魅力啊！如果没有那些用典，没有它背后的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背景，《红楼梦》便不成为《红楼梦》。况且，如《燃藜图》等，在当时的日常生活场景中是非常常见的，人人皆知其含义，它的出现是为了表现其与宝玉性格格格不入，为了塑造人物。那些物品背后的典故，如武则天，杨贵妃，寿阳公主等无不是香艳淫靡的典型，虽未必是真，但也无意作假，它们的用意是为了烘托秦氏房间铺陈华美又到处散发着淫荡的气氛。

    翻译的一个小问题，剑桥君注意到，警幻自称，“司人间风情月债”，Hawkes译为，“My business is withthe romantic passions, love-debts”，剑桥君曰，他觉得英文的romantic一词与中文的“风月”差别甚远。此问引起轩内诸人对“风月”一词的讨论。林泉之侧曰，“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是“风月”出处耶？继而引起对“风流”一词的遐想。按，此处H氏把“风情月债”劈开，译成“风月情债”，个人认为不可谓不准确，其实“风月”涵义虽博大精深，此处也无非是指“romantic passions”吧…

    又，轩内诸人继而发现此处H氏对“女怨男痴”的翻译很有问题，是girlishheartbreaks and male philanderings，心碎的少女和负心的男人，显然不对啊，应当是心碎的少女和痴情的男子。虽然《红楼梦》里有很多琏啊珍啊之类的male philanderings，但毕竟还是有很多宝哥哥瑞哥哥湘莲哥哥这样的male heartbreaks的……想起年轻时候读穆旦的诗，“负心儿郎多情女，荷花池旁订盟誓，而今独自倚栏想，落花飞絮满天空”，想到过“多情女”跟“负心儿郎”对的好像不大工整吧，大概就是先前已有了“女怨男痴”的先入之见吧。

    剑桥君问，宝玉睡后，秦可卿让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而H翻译为，Qin-shi told them togo outside and stop the cats from fighting on the eaves.怎么回事？轩内诸人解释道，在这里，“看着”并非仅仅是用眼睛看的意思，而是有注意、别让它们闹出乱子的意思。H的翻译应当说大体不错。剑桥君又问，宝玉梦醒，秦氏走来的时候，口中仍然在说着，让丫鬟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此处的猫儿狗儿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呢？前面说了秦氏乃老太太“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Grandmother Jia had always had a high opinion of Qin-shi’strustworthiness, and was quite content to leave the arrangements to her），但秦氏后来的做法似乎不太安稳吧？秦氏在宝玉的梦中充当了诱惑者的角色。若以当代心理学分析，…

    灵羚曰，“猫儿狗儿打架是很生活化的场景，无所谓深意。”

    诸人曰，秦氏这个角色在《红楼梦》中太重要太特别了。但是在本回当中，她虽然入了贾宝玉的梦，但她本人实是无辜的。

    关于“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对联。H翻译：True learning impliesa clear insight into human activities. Genuine culture involves the skilfulmanipulation of human relationships.剑桥君认为，这个英文的对联给人的感觉是非常的“有心机”，中文的那一副对，也是这样有心机么？因为他觉得，“练达”是很中性的词。诸人解释了一番。其实这令我们领悟到H氏翻译之妙，把那一种不动声色的心机翻了出来，完全是在贾宝玉眼中的样子。

    

     剑桥君曰，这些诗歌是对后面情节的伏笔，然而完美的伏笔是，一直到谜底揭开，读者才恍然大悟，知道这是一个伏笔，而在这里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是伏笔……轩内诸人解释道，那是因为后面的结局找不到了，我们不得不使劲地研究前面的“伏笔”。而本来作者的设计跟他的设想是一样的。到此，葡石斋主曰，难以想象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小说是一部残稿。大家为之感慨唏嘘良久。

      红楼梦十二曲，H翻译成：A Dream of GoldenDays, 为什么？轩内诸人向之解释“红楼”，H的确是以意译为主，并且径改不做解释。

     “群芳髓”被Hawkes翻译成“Belles Se Fanent”,剑桥君向我们解释，之所以是斜体，乃是因为香水多来自法国，所以这里对这种香水使用了法语的命名。而“万艳同悲”被翻译成“Lachrymae Rerum”则是拉丁文，涉及到植物，拉丁文显得比较正式。

      剑桥君对对联被翻译为couplet有疑问，认为couplet和中国的对联不是一种东西。而这种翻译实在不以Hawkes始，之前一直是这样用的。同样，crab-apple这东西是指海棠，不仅我们不识，剑桥君亦不识，轩内诸人向之解释“海棠”之美好，之重要。

 

 

 

 

 

附，David Hawkes 译名撷趣（由Hawkes 意译径改之趣，我们才知道《红楼梦》是一部恋爱词汇大全）：

 

Youthful amours-闺阁琐事

A batch of lovesick souls-这一干风流冤家

These amorous wretches-风流冤孽

A group of amorous young souls-风流冤家

These romantic creatures-这一干风流孽鬼

Fond man-痴人（来自“惯养娇生笑你痴”一句）

Romantic passions, love-debts-风情月债

Girlish heartbreaks-怨女

Male philanderings-痴男

A heavy concentration of love-karmain this area-风流冤孽绵缠于此处

Amorous thoughts-相思

Seas of pain and skies of passion-孽天情海

Passion that outlasts all time-古今之情

Love’s debts-风月之债

Fond infatuation-痴情

How did love begin？-谁为情种？

Innocent tenderness-绿窗绮梦

Sweet girlish fantasy-绣阁烟霞（这俩翻译得狠好，简直是发人深省，一语点破）

It is woman’s beauty alone that inspiresthem-好色不淫

Loving feelings alone, unsullied by anytaint of lust-情而不淫

To be moved by woman’s beauty is itself akind of lust-好色即淫

To experience loving feelings is, even moreassuredly, a kind of lust-知情更淫（啊，以上四个……，无语了。）

Carnal congress of the sexes-巫山之会，云雨之欢（不怨Hawkes, 英语中绝对没有对应词汇）

Lustful-淫

Lust of the mind-意淫

“Lust of the mind”cannot be explained in words, nor, if it could, would you be able tograsp their meaning. –惟“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言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所以也就不能翻译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