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志研究“守宫砂”已一年有余，可惜进展缓慢，到现在只搜集到三条材料。“‘守宫砂’是什么？”曾有人发问，他是看到了金庸的小说中，李莫愁和小龙女胳膊上都有这玩意儿。有人的回答堪称绝妙：“守宫砂即处女膜的桌面快捷方式。”——这是就功能而言。

    在我搜罗的几条材料中，只有一则提到了“守宫砂”在技术层面的形成过程。这条材料的来源是一部一百二十回的清代小说《守宫砂》，作者失考，内容是正德年间的一群英雄侠女如何地保卫大明江山，就文学性来说，这小说在三流以外水平，比日产万字的网络写手高不了多少，创作手法也大同小异：略识几字的工匠宅在出租屋里为稿费玩命ＹＹ，幻想金钱美女一齐来。小说中有一个叫楚云的姑娘，女扮男装出将入相，后被发现是女人，为了证明自己在军中的贞洁，在皇帝面前，被内侍取金针在“守宫处”刺出血来，在宫砂盒内挑了一点宫砂，点在刺血之处，宫娥取一盆水来，手执绡绫，用水滴在守宫处，揩了一回，将外面血渍揩净，“果然那一点鲜红已浸入皮肤之内。”

    《夜雨秋灯录》里有篇《雪里红》，主角是一妓女，本来美丽，又簪花傅粉乘犊车往城南观新剧招摇过市，令人一看便知她的身份，于是被游荡儿群拥而归，问“多少钱一夜”，她便伸玉臂露出守宫砂，“六岁时，遇吾师以丹药点作贞验，至今身犹处子，不愿作夜度娘也。”是卖艺不卖身的，然而她的“艺”很特别：用一瓷盆装六个骰子，能够一掷成红者，她便嫁给他，不管他的岁数、相貌，有钱没钱。当然，要想有“一掷”的机会，得先出十两银子。——这是一开赌场的，彩头是她自己。故事的结局是遇见了如意郎君，人穷貌美，言辞慷慨而气概夺人，令美人心折，于是一掷成红（于是你知道这女人大概也是赌场老千儿一类，想让谁红谁就红），当晚圆房，第二天早上“红褪如洗”。

    第三则见《萤窗异草·银筝》，泾阳商人李元燮在人群中睹一裸女，污秽不堪，散发着屎臭，人人掩鼻奔避唯恐不及，然而目“灼然如秋水之波”，腰“搦然如春风之柳”，从而认出是一绝色美女，跟随不忍去，半夜在她住的破壁附近听到她在吟诗，不禁雀跃大呼：“守宫砂可容一验乎？”

    在军中、在欢场，以及裸身处闹市，对于孤身女子来说，保持贞洁都像一个神话，然而如上几位做到了。她们各有各的办法：或花木兰似的冒充男人，或身怀绝高武艺，或遍身涂屎尿污秽。尤其是前二位，她们是公众人物，不仅要保持贞洁，而且要把这保持的结果展示给人看，有它在意味着道德的绝对优势，开赌场诱以美色大发其财也都不妨，纯真无瑕品性高洁的小龙女却吃了亏，因少了这个而无以自白。——那么守宫砂究竟是什么？我翻遍《针灸大成》，发现根本没有一个《守宫砂》小说中出现的“守宫穴”（如今的网络小说中，“守宫穴”更是泛滥成灾，以讹传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清朝写手开启了就这个问题“扯”的先河）。守宫是一种动物。南方人的志怪小说（《耳食录》、《咫闻录》之类）中经常出现的守宫，北方人的小说（《醉茶志怪》、《阅微》之类）中叫它 “蝎虎”，跟狐狸、刺猬、黄鼠、蛇一样，常常成仙为害人间。至于它为什么跟“守宫砂”以及处女的贞操有关，待考。“砂”指丹砂，《神农本草经》中罗列的“上药”一百二十种中排第一，“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这自然不对，因为丹砂的主要成分是汞，吃多了会死，长期潴留体内会造成汞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