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诗素评】

史上最朦胧的一首诗

——唐·白居易《花非花》鉴赏

吴重秋

大家知道，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个朦胧诗派，曾在我国文坛盛极一时，涌现了舒婷、北岛、顾城等一批代表性的诗人。可是，你知道吗？在唐代，早就出现过一首十分著名的朦胧诗；而且，这首诗的作者，竟然是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一向力主通俗明晓创作观的大诗人白居易，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请读原诗：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这首诗的标题就叫“花非花”，用的是全诗首句，类似于后来的“无题”为题。这首诗，因为后来非常出名，“花非花”慢慢就演变为由白居易自度成曲的词牌名。

这首诗，语言上其实不难解读，翻译成现代汉语大致如下：

它好像是花，原来又不是花

它好像是雾，原来也不是雾

它半夜的时候悄悄而来

它天亮的时候悄悄而去

它来的时候就像短暂的春梦

能延续多长时间呢

它离开的时候就像离散的朝霞

很快就会无处寻觅

翻译过来，不就是一首十分典型的现代朦胧诗吗？在艺术上，它也和现代朦胧诗一样，惯用隐喻、象征等手法，表现了一种模糊朦胧的意境特征和多义隐晦的主题含义。

其中，多用比喻，是本诗的最大特点之一。我们知道，在一般艺术作品中，比喻是帮助读者清哳理解表达本义的重要手段。比如不久前鉴赏的白居易《暮江吟》中的诗句“露似真珠月似弓”，用了人们所熟知的“真珠”和“弓”作喻体，就是为了帮助读者了解“秋露”和“上弦月”的本体特征。

可是，在《花非花》一诗中，通篇用了“花”、“雾”、“春梦”、“朝云”四个喻体，除了体现变幻无常、来去无踪、稍纵即逝的共同特征之外，千百年来，还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四个喻体要形容的确切本体，即那个“它”的具体所指。这就是本诗形成美妙朦胧的第一大奥秘。

本诗的朦胧奥秘，还不止于此。如果你注意到了本诗所用的一些特殊句式和对一些意象的特殊组合，那么，你就能发现作者艺术表现的特殊匠心。

比如，一开头“花，非花；雾，非雾”，作者用了先肯定后否定的句式，这是故意造成一种曲折回环的语气，让人感觉对所要表达意象捉摸不定，渲染一种朦胧飘渺的意境氛围。

再比如，第二句用“夜半来，天明去”承接过渡。由“夜半来”很容易引发读者对所咏之物（本体）是“春梦”的猜想，可紧接笫三句“来如春梦几多时”，则把“春梦”又归于表现本体特征的一个喻体，让读者的猜想落空；而“夜半来”引发的一次猜想落空以后，依据“天明去”，读者很有可能生成既然不是“春梦，那应该是“朝云”的二次猜想，可是，紧接着第四句“去似朝云无觅处”，作者再次把“朝云”排除到表现本体之外，让读者的猜想再次落空。这一次次猜想，一次次落空，仿佛都是作者事先预料，故意设置的悬念，这就使读者在享受到朦胧美的同时，还能享受到不断被挑逗生疑，又不断寻求破解的探奇乐趣。这是在别的朦胧诗中很难遇到的。

至此，这首诗的本体确定，已变得并不十分重要了。这首诗，在作者自编的《白氏长庆集》中，被排在《真娘墓》和《简简吟》之后，与这两首悼亡诗同卷。是不是含有对于生活中存在过、而又消逝了的美好的人或美好的物的追念、惋惜。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推测，有待进一步求证。

2020/8/28

（转自：吴重秋先生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