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得没法出门，打开冰箱一看，空空如也，厨房里也是空空如也！对一个吃货来说，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突然发现昨天剩下的半壶米酒，哈哈，可解一时之困。

    酒是客家娘酒，味醇厚甜滑，不由我不想起家乡的醪糟酒。醪糟酒的味道，微酸清甜，与娘酒成熟的味道相比，更似一位田间少女。

    我的家乡盛产酒，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酿酒。我的母亲，更是此中高手。

    年关一近，母亲就要做醪糟了。在腊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忙完农活和家中琐事，母亲便拿升子量好几升酒米（糯米），用水淘净后放在大锅里煮。及至尚未全熟但已成饭，便用筲箕沥起来，放在甑子里蒸。

    蒸糯米饭的时候，我便有意无意地在锅台附近打转。吸引我转悠的那阵阵糯米饭清香，彷佛还在鼻子旁边萦绕，让人禁不住要长长深吸一口气，然后调整气息满意地慢慢叹出来。

    糯米饭蒸好了，晚餐时每一个在家的人，便可以就着简单的菜，吃一碗冒着香气的糯米饭。这种饭比米饭柔软香甜，一进入腊月，我便开始盼望吃上这样的饭。所以晚饭桌子上是看不到我的——我早在母亲宣布可以吃了之后，连忙从甑子里把饭用勺挖出来，盛在碗里或直接抓在手上吃饱了。

    等我肚皮滚圆两眼发直坐在旁边消食，母亲便将甑子从灶上端下来放在大木盆上，然后将捣碎的酒曲用温水搅匀，淋在糯米饭上。糯米饭与酒曲拌匀了，再装入事先备好的酒罐里去。客家娘酒和家乡醪糟的区别，大概是酒曲的缘故。广东酒曲酿出的酒醇厚，家乡酒曲酿出来的酒清甜。

    酒罐口用油纸扎得密不透风，上面再用盖子盖紧。弄好的酒罐一般放在睡觉的房间，而且还裹上一层厚厚的棉被。母亲说，这样醪糟才能发酵得更甜更快。

    在刚开始的几天里，醪糟都像古代未出嫁的女子，看不得。如果偷看，必被母亲喝责。五、六天过后，酒罐飘出隐隐约约的酒香，母亲就会拿来一个碗，把盖子打开，一股清香便涌了出来。这时酒只有薄薄的一层，母亲便在雪白的酒糟上用勺子挖一个洞，舀些酒出来盛在碗里，先尝一下，再给旁边的我解馋。这时的新酒，甚至有花香的味道。

    为什么四个孩子，记忆中在酒罐边上转悠的，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只能说明：我最馋。

    再过一段时日，酒越来越多，酒糟即醪糟也可以煮了汤圆或粉子，端上饭桌了。

    鸡蛋醪糟汤圆是最通常的吃法，敲几个鸡蛋搅匀了倒在锅中和醪糟汤圆同煮，煮好后清澈的醪糟上漂浮着圆润的汤圆和一层黄白的鸡蛋花，吃来唇齿流香，是过年期间招待客人的佳品。

    有一年大年初一，母亲开罐舀酒，给守在旁边的我喝了两大勺。我喝完后穿着新衣，走过几条田埂到对门一个本家叔叔家去玩。我摇摇晃晃来到他们家院子里，看见几个妇女正在聊天，母亲也在里面。

    虽然心里奇怪，我还是大喊了一声：“妈！”周围的人大笑。母亲揽过我身子说，我的乖儿。她赏给我一把糖。

    我揣着糖迷迷糊糊走回家，发现母亲竟在厨房里。在回来的路上怎么没看到她呢？母亲说她根本就没有出门。

    原来是我喝醉了。

    母亲不辞辛劳，过年期间总会做出各种各样的甜品和小吃，醪糟、黄粑、叶儿粑、泡粑、炒米糖、红苕糖、芝麻糖，亲自炒的花生瓜子胡豆，不一而足。可惜没有糍粑，那是在端阳时节吃的。

    她老人家的手艺，到我们这一代快要失传了。对吃最感兴趣的我，却连最简单的醪糟都不会做。在这个物质膨胀的年代，流水线上的大量生产已替代了母亲亲自动手的细腻与温柔。现在，我从来不买超市里的醪糟。

    长大上学后，醪糟、黄粑、叶儿粑等不再是过年才能吃到的希罕物儿，我通常在早上吃叶儿粑，晚上拿醪糟和酸辣粉当夜宵。家乡小城的夜晚很热闹，沿着街面往往摆开一溜的摊子，卖燃面、口蘑面、盖浇面、酸辣粉、醪糟蛋、麻辣烫。即使夜里三、四点，这些摊子依然热气腾腾，照顾着三三两两晚归的食客。

    醪糟摊子就一小板车，前面放着小煤炉，锅碗瓢盆和鸡蛋、糖精等原料，下面带个风匣。车后有一个木桶或铝桶，里面装有兑好的醪糟。

    你只要喊一声：“来一碗醪糟，加蛋！”老板便从木桶舀出一勺醪糟放进小铜锅，在火上加热，拉动风匣很快就烧开了。他们左右开弓，边拉风匣边把鸡蛋打到碗里，醪糟开锅鸡蛋打进去，一分钟就好。在冷得透骨的冬夜里，端到你眼前的醪糟发出略带酒气的清香，吃到嘴里滚烫滚烫，心头顿生暖意。

    此刻，要是冰箱里有一罐我亲手做的醪糟，那该多好啊。

    2008-06-25 14:0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