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朗读之《钗头凤》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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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百年论 谁愿有此事
就千秋论 不可无此诗
——读《钗头凤》
中国人含蓄,向来是羞于言说感情的,尤其是在古代。儿女情长为士大夫不耻,风花雪月不过是仕途的点缀。翻开一部文学史,从头到尾,文人的感情生活几近空白。卷帙浩繁的诗词文章中,有梅兰竹菊,有琴棋书画,有亲情友情爱国情,唯独鲜有爱情。这多少是有些遗憾的!也许,那些早已进了古书的名字背后,也是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的?只是在男性独占着话语权视女性为附庸的时代,产生动人爱情的几率不会太高。卓文君司马相如相携私奔当炉卖酒,世人也只当是才子佳人式的花边新闻;李清照赵明诚琴瑟和鸣妇唱夫随,但后人多关注女词人家国不幸时的刻骨哀叹;元稹苏东坡都为亡妻写过感人至深的悼亡词,但似乎已不在爱情范畴而可以划入亲情序列……所以,陆游的故事,就很容易让人动容,很容易引起千古的共鸣。
没有哪一个诗人比陆游更丰满、更立体、更人间、更亲切。
相信很多人认识陆游是从他那首《示儿》开始的,从古代知识分子人格追求的层面上讲,陆游是一个爱国诗人。他出生的第二年适逢靖康之变,随父南渡。从小听父辈言及国事,痛哭流涕,摩拳擦掌,因此立下报国壮志,不仅学文而且习武,只为有朝一日能报效国家。29岁参加进士考试,只因名列秦桧之孙前面而遭受忌恨,直到秦桧死后才得以出仕,但并未就此踏上坦途。主张抗金两度被贬,66岁赋闲在山阴农村长达20年。“楚虽三户能亡秦,空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空有声。”“酒醒客散独凄然,枕上屡挥忧国泪。”悲凉千古,令人扼腕!
陆游活到85岁,临终前留下绝笔“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那时,距离靖康之变已八十多年,失去半壁江山的宋朝统治者早已把杭州当成温柔之乡富贵之乡,早已是乐不思蜀。而生长在南方的仅仅是父辈为北宋官员的陆游却仍然记得北方那大片落入金人之手的土地和那刻骨铭心的国家耻辱!不能瞑目啊,即使是撒手离去,也要留一缕魂魄牵念那片被侵略者铁蹄蹂躏的土地!
中国古语讲,“六十而耳顺”,而活到八十多,垂垂老矣,就是火焰恐怕也已燃尽、熄灭了,早该是一切都看淡了吧!可偏偏不是,爱国的热情、报国的壮志,依然在这个本该是颐养天年尽享天伦的老者胸中激荡,这是一颗多么健旺年轻的心啊!一个信念,已经融化在他的生命里了。“终生不渝”,听起来简单。细想来,人是会变的,从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有多少追求可以贯穿一生的?。所以,我们理解了,为什么在陆游身上会发生千古传颂的爱情故事。
陆游初娶表妹唐婉,伉俪相得,十分恩爱。无奈母亲不能相容,非逼儿子休妻。那个时代,忠孝是天,岂有儿女情长的空间,“媒妁之言母父之命”下的爱情已纯粹是偶然的惊喜,谁又能保证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它不被击碎呢?结果是,陆游另娶,唐婉再嫁。但这不是结局。几年以后,陆游独游绍兴沈园,恰与唐婉夫妇相遇,唐婉在征得夫君同意后派人给陆游送来酒菜。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陆游满腹酸楚,借酒浇愁,乘醉挥毫,在沈园墙壁上题写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销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据说唐婉见到陆游的题壁词后伤心欲绝,和词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此后不久,唐婉郁郁而终。一个美丽的身影就这么在陆游的生命中惊鸿一瞥,成为诗人心中永久的追忆,永恒的美。44年后,75岁的陆游又来到沈园,抚今追昔,睹物思人,写下了《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刻骨铭心的伤痛已过去四十多年了,那留在心上的疤痕早已被诗人把玩得灿烂如花。几十年了,有多少回惊鸿再现,有多少次梦回沈园,但又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如今,沈园的柳老了,柳树下的诗人也老了,就要落叶归根了。旧池台边,作一次最后的祭奠吧,伤心桥下隆重的凭吊。垂老者,想来已是热泪长流,就是铁石心肠,观之也会扼腕长叹!真要感谢当年沈园的主人,为我们悲剧的主人公开放这私家花园,让他们相逢在那个柳絮飞舞的春天,用他们动人的诗章记录了生死不渝、挚情长恨;沈园的墙壁柳树何幸?见证了中国人一段不逊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经典。
无怪近代诗人陈衍要说“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些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红酥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情柳”,仅就眼前之景而言,一切皆好皆美,就色彩而言,甚至明丽快意,但前提却是物是人非,所以景愈美,情愈悲,色愈丽,心愈苦。韵脚用了“iou”(油求韵),齐齿,吐字艰涩,收口,归音缓慢,这就使得全词笼罩在一种无奈与凄凉的氛围里。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消透。”念往昔也曾相携出游看杨柳堆烟共赏春日美景,而今满城春色依稀如旧,可已然物是人非啊。“春”字沿平声拓开,眼前悲苦与昔日欢情交替叠印,“如旧”下行有一种迟滞感,“人”沿阳平略上推归鼻韵收住,不忍看憔悴伊人,“空”“瘦”两字语势落下,吐字凝噎,痴望着被相思折磨得消瘦不堪的爱人,心疼不已却碍于礼教不得抚慰,“泪痕”一句看眼前泪湿春衫袖,有一种“春梦了无痕”的遥远感,想多年伤心泪洗面,又有一种执手相看的切近感,远也抓不住,近也够不着,醉里梦中终无以释怀。
“桃花落,闲池阁”。“桃花明丽,灼灼盛开,映衬人面,娇艳美好”,然而一“落”字,似泪眼问花,落红有意,流水无情,人有情,命无常,飘零凄切,叹惋幽怨,空间意境,艺术张力,尽在“桃花”这个艳得有些刺目的意象和令人黯然神伤的语气中了。此时已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哀怨,应该是两个人的心灵共振,两个人的绝望无奈吧!“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想曾经的海誓山盟,已定格在昨日,念别后的彻骨相思,更是无处可寄,追悔与遗恨便在一个巨大的空间漫延开来,直到肝肠寸断。“莫,莫,莫”,三字一叠,连续仄声,低回幽咽,苦不堪言,就此把一段感情埋藏在心底吧,从今往后也只有各自珍重。往事莫提!往后莫提!
有一首著名的二胡曲,叫《江河水》,讲述一段肝肠寸断的情感故事,幽咽的旋律,悲怨的抽泣,弓弦的跳跃,不甘的抗争,极具感染的抒情,听来摧人泪下。常常在它如泣如诉的琴声中,体味到一种刻骨的苦痛与悲思,每每读起陆游唐婉的《钗头凤》耳边就会响起如怨如慕的《江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