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年，那些你依然不愿卒睹的照片

——陈远忠和他的葵涌大火记忆

胡文

昨天13时25分，当我将《21年，那些你不愿卒读的文字》发出之时，心中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在昨天那个明媚的秋日午后，这篇文章会带给大家怎样的感受。我只是知道，我们不能忘记21年前的那个昨天。

事实上，从那个年代走来的人们，都没有忘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朋友圈里传来“有道云笔记”上一篇题为《生命之轻》的文章，作者以事故善后的亲历，记述了那些让人心颤的往事。作者写道——

这八十多张年轻的脸庞，我从没见过。这八十多个年轻的灵魂，我触摸过。二十年前一幕人间悲剧，至今仍常常使夜我半梦醒披衣独坐。

但是，在这座城市的记忆中，远远不止于此。

封面照片是深圳晚报摄影部主任陈远忠当年历险拍到的。21年后，当我看到这张照片，依然被它压得喘不过气来。昨天，他认真写下这样一番说明。

11．19葵涌大火造成打工者死亡众多的原因是，工厂作业时为全封闭，门和窗户均被锁死，大火烧起来之后无处逃生。这是工厂的门，当时为了防止工人随意进出和偷拿玩具，这个门被锁死了。当大火熊熊燃烧时，门钥匙找不着了。大火扑灭，这个门被撬开时，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女工的尸体。

这张照片是在21年前的今天，时任深圳法制报摄影记者的陈远忠在致丽工艺制品厂火灾现场拍摄的。11．19火灾发生当天，他和另一名深圳摄影师张新民正在珠海，参观荷赛获奖作品首次进入中国的一个大型展览。晚上看到火灾新闻，他立即收拾行李赶到九洲码头，希望赶上最后一个船班返回深圳，可惜没能赶上。但他知道，他必须赶回去，哪怕是第二天。

次日最早6点的船班，他早早到了。船到蛇口客运码头，他骑上临走时停在码头的警用摩托车直奔葵涌。那时，没有盐坝高速公路，大约11点他才赶到火灾现场。面对重重封锁，报社配发的警用摩托车和公安核发的采访证件让他顺利进入现场。他拍摄了3个小时后，先后赶到葵涌医院和龙岗医院。在龙岗医院，他拍下了这张照片。这是首次公开发表的一张照片。21年后，他写道——

这位女工全身被重度烧伤，从楼上扒开的窗户跳下时头部着地受了重伤，在龙岗医院治疗，喉管被切开插管，呼噜呼噜的声音令人感到分外残酷。记者当年在拍摄现场想的是：这位女孩，我跟她一样年轻，她躺在那，那么辛苦。我站在这拍照。我注意到她的乳房裸露在外，该不该把这一情节拍进镜头，拍下来是对她表达尊重？还是对她悲惨际遇的又一次侮辱？眼看着她，半个小时之后，我选择了现在你可以看到的这个画面。

离开龙岗医院，最后他赶到沙湾殡仪馆，那时，已经是下午6点钟。21年后，他这样写上了这样的注释——

第二天傍晚，记者突破重重封锁，假扮公安进入殡仪馆其中一个大厅看到的情景，数十位年轻女工就躺在地上，白布太短，盖不住全身，烧焦的身体部分裸露，她们用青春和身体见证了一个没有尊严的加工年代。

陈远忠回忆：在殡仪馆那个大厅拍摄时，正好一缕金色夕阳照射进来，而大厅内的空调又异常之冷。在这种反差之中，我浑身一阵颤抖。但职业告诉自己，必须拍照完。那天夜晚，是一个彻底的不眠之夜。

三天之后，遇难者家属到了深圳。如同惯例，他们被严密隔离，住址无从知晓。不得已，陈远忠用了一个笨办法，干脆蹲守在殡仪馆门口，观察每一辆进出车辆。终于一辆面包车引起了他的注意。车上人们悲痛的异乡表情，使他判断这就是遇难者家属。2个小时后，这些家属坐上面包车离开殡仪馆，陈远忠立即骑上摩托车猛追。而那一阵，天上突然下起漂泼大雨。他睁大双眼生怕跟丢，半个小时后，终于跟到了布吉一家宾馆。陈远忠溜进几个房间，拍了一些照片。而他印象最深的，是进入到一个老人房间里。“说是老人，其实也就40多岁。但是，惟一一个女儿的逝去，使这个父亲一夜苍老。他看起来是那么无助，善良而又老实的他说不出一句话。”

在紧锁的房门里，陈远忠拉着老人的手，老人慢慢讲着女儿儿时的故事，陈远忠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慰着他。将近两个小时，两个人就那样哭成一团。“那么长时间，再不会想到拍照了，因为你根本无法举起相机。”陈远忠说。

历史，总是用来钩沉的。深深记住葵涌大火的也不止陈远忠。这是当年一位当年刚刚走出校门、在深圳市劳动局工作的老友米国琛，在21年前的今天在看完火灾现场写下的一首《葵涌致丽“11·19”大火》——

82个生灵

逃不出紧锁的铁门

逃不出这死神的魔爪

同一刻

82个亡灵，惊慌失措

却挤破了地狱的大门

现场死一般寂静

而满地的残鞋

烧焦的布娃娃和生产线里

挖出一堆堆

刺耳的

尖

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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