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咛:走一条踏实且醇厚的语文教学之路——访特级教师江洪春《小学语文教学·人物》记者李
(2019-03-10 17:28:56)| 分类: 我们的阅读 |
编者按:
不要认为这是一个没有新意、“老生常谈”的话题。在课程改革的大背景下,在大力倡导新的教学理念,倡导创新教学的大环境中,聆听江洪春老师的叮咛,使我们想到了问题的另一面:沉静与坚守,求真与务实,激情与责任。
这如同一针“镇定剂”,引发我们对小学语文教学的深刻思考.
记者:江老师,据我们所知,您从事小学语文教学研究已有30多年,在小学语文教学方面有着丰富 的经验和深刻的思考。在您看来,当前的小学语文教学主要有哪些问题呢?
江老师:如果谈语文教学的现状,实在是比较大,比较宽泛的问题,我的视界和能力还达不到。我想从自己目之所及和特别关注的两个层面表述一下:一是一般教师的日常教学;二是那些活跃在小语界名师们示范、引领的教学。
记者:谈到语文教学的基本原则、要领和方法,您认为作为一个青年教师最重要、最急需的是掌握哪些方面呢?往往我们青年教师比较注重学习一些新的东西,追求创新,不少校长也倡导让教师创新教学。对此,您有什么思考?
江老师:看到教学的实际状况,我认为,对于绝大多数教师来说,比“创新”更需要、更重要的是掌握语文教学的一些基本理念、原则、要领和方法。
比如,不少教师找我备课,他们关心的是怎样教,主要是想让我替他们想一些好的教学方法。我看了她们的教案,就两三张纸,上面没有对教材的解读,连教学目标都没有,只有一个比较简单的教学过程,有的连这几张纸的教案也不是独立思考写成的,是从网络上下载,或拼凑组合的。
我很奇怪,不知道“教什么”,“怎样教”有什么意义呢?我只好先与她们一起做解读教材的基础工作,实际也是最重要的工作。
记者:是啊,江老师,我们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少教师忽视对文本的解读,没有用足够的时间、精力细读、解读、研读教材,他们宁可把时间花在制作一些意义不大的课件上,也不静下心来解读、研读教材,在没有对文本进行全面、深入解读的前提下就进行教学设计,有的教师走“捷径”,直接从网络上下载现成教案,拼凑组合或机械复制“名师”的教学设计。
江老师:是的。不仅如此,不少教师的教学,还表现出无视教材的规定性、制约性,把文本导语、提示语、思考练习等提示教学目标、重点的文本要件当成“聋子的耳朵”,不屑一顾,“没有航标乱行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我认为,解读教材是一位教师的基本工作,钻研吃透教材可以考量一位教师的功底和责任。这项基本工作不做,或做得不到位,教学效果就可想而知了。解读教材也是教学设计的基础工作,有了这一基础,还需要再考虑学生如何学,力求以学定教。这就更难一些了。
记者:谈到解读教材,您认为应该注意什么问题,做好哪些工作?
江老师:就阅读教学来说,教学一篇课文,应该在了解阅读教学目标体系的前提下,不仅要认真解读课文的思想内容、语言表达等方面,还要认真解读文本中的导语、提示语、思考练习等文本要件,还要了解课文的有关背景资料或相关语文、社会、自然方面的知识等。
尤其是体现编者意图的文本要件,是提示教学目标、重点及学习方法、过程的,我们必须弄清楚,搞明白,不然就会出现编者让你往东,你偏往西的状况,与编者意图背道而驰。
如人教版五年级上册第七组的导语中要求“阅读本组课文,我们要用心感受字里行间饱含的民族精神和爱国热情”,可是在教学本组《圆明园的毁灭》一课时,几乎所有执教者,根本不让学生静心阅读,体会字里行间的情感,而是用大量的图片、视频和教师的激情渲染取代、占用了训练学生体味语言文字内涵能力的时机。
记者:课程改革倡导“用教材教,不是教教材”,如果按您的意见,是不是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江老师:对于没有走过“老路”的人来说,“新路”也不容易走好。“新手上路”,无所谓“老路”“新路”,只要踏踏实实地走在“路上”就好,我看到的情况是根本没有走在“路上”(开个玩笑)。
我想说明的是,无论“教教材”,还是“用教材教”,其根本还是“教材”,是教材,它就有教学的规定性、制约性。我们不能无视教材的这一特性,随心所欲地教,不然教材就没有存在、使用的价值和意义。所以,遵循、把握教材,尊重、体现编者意图,对青年教师来说尤为重要。
记者:我们同意您的说法。再说,想“超越教材”,也应在读懂教材的前提下去超越。
江老师:对。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我们还缺乏解读教材的认真态度和必备的功力。“超越教材” 离我们还比较遥远。就教学目标的确立,还存在不少问题。
我看过不少教案,从三个维度来衡量,几乎没有多少是准确、全面的,要么笼统模糊,要么虚化摆设,要么逻辑混乱,要么与教学过程不搭界。尤其是体现“过程和方法”的目标,大都是缺项,或者弄不清教学过程、方法和学习过程与方法的区别。不清楚教学这篇课文是让学生学习或运用什么学习方法,经历怎样的学习过程。连教学目标都弄不明白,何谈“超越教材”?
记者:江老师,前面您提到掌握教学的基本理念、原则和要领的问题,这是一个比较宽泛、复杂的问题……
江老师:不复杂。《课标》中写得清清楚楚。认真学习、理解、读懂《课标》,就基本上掌握了。问题的关键是没有用《课标》这一国家教育法规性和最高学术权威性文件来规范、指导自己的教学,有的教师手头根本没有《课标》,有了《课标》也不看,看了也不懂,懂了也不做。
记者:您所说的这个问题,我有同感,似乎比较普遍。据我所知,不少教师教学五、六年了,甚至更长,对教学的一些基本原则、要领的确不清楚、不明白。
如,人教版六年级上册教材中,明明提出“学习本组课文,继续练习用较快的速度阅读课文”,可是教学中,根本没有进行这方面的训练,没有把“快速阅读”当成阅读能力来对待,对编者提出的这一教学要求、任务视而不见,不当回事。
江老师:是的。我在听课时,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形。对此,作为一名语文教研员,既着急,又无奈。
记者:好的,我们一定认真拜读。江老师,近年来,您在杂志上发表了不少与一些活跃在小学语文教坛上的名师教学商榷的文章,您不欣赏他们的教学吗?
江老师:有些名师我很欣赏,很认同,很崇敬。近些年来,就我接触的一些名师,老一辈的像于永正、支玉恒、靳家彦、贾志敏等老师,年轻的像李卫东老师等。有些名师难以认同。
记者:有哪些名师您不认同呢?为什么不认同呢?在您商榷、质疑的名师中,有的在全国很有知名度和影响力呀。
江老师:正因为名师的示范性、知名度和影响力,所以本人虽已近耳顺之年,还是坚持不厌其烦地思考、撰文,与名师商榷,与大家研讨。
我所在意的是,名师们的教学面对的大都是一些对语文教学还缺乏足够认知和教学功底不足的青年教师。他们对一些新鲜的提法又特别感兴趣,有的还好追捧、追风。
我的目的,用鲁迅先生的话说“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也没有什么文章要做,但有一种自害的脾气,是有时不免呐喊几声,想给人们去添点热闹。”也就是,不希望我们那些充满热情的青年教师们盲目追捧、信奉那些“标新立异”的说法,不管对错,我希望他们不盲从,不追风,要“三思而后信,三思而后行”。
记者:请您具体说说您的思考和对一些名师教学的看法。
江老师:近几年,我观摩了几位颇受一些青年教师追捧的名师的教学,认真拜读过他们发表在刊物上的文章和教学实录。看后,感到有些教学的基本问题是需要讨论和商榷的。而且这些名师还有不少共同点,归纳起来有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他们的教学特别在意彰显自己的教学“风格”。
为此,无视教材的规定性、制约性,不管学生学习的起点、年段性等,让教材为彰显、成就“我”的风格服务;让学生为演绎、证明“我”的一个个教学设计之巧妙、精彩服务。为此,教师本人在课堂上表现得特别强势、抢眼。学生几乎成了陪衬,衬托得执教者特别有才华,有智慧。
记者:有风格、有特色的教学不是我们追求的理想境界吗?
江老师:这要看他的“风格”是否建立在基本的语文教学规律之上,有风格的教学,有个性的教学,是建立在共性基础之上的,而且是有传统底蕴的,脱离了共性的个性是“个别”。
再说,无论什么样的风格,都应以促进学生语文素养的形成与发展为重。有的名师,特别注重在课堂上“煽情”,喜欢用大段大段的“优美华丽”的语言进行激情渲染,这种“风格”对学生的语文能力训练、语文素养的形成、发展有多少实际意义呢?真正的风格,不是刻意追求的,更不是短期速成的,它是功到自然成,陈酒自然香。
记者:您说的这种“风格”的确影响了不少青年教师,我们在听课时常常看到这种情形。
江老师:这就是名师不恰当的示范、影响作用造成的。第二个共同点是不少名师执教观摩课,特别在意观摩课的舞台效果、轰动效应。有些名师,不惜用调侃、“忽悠”学生的方式来取悦台下听课的教师。
不少刊物上刊登的某名师教学实录,撰文者还专门在教学实录中注明此处有“掌声、笑声”,其用意不言而喻。有的名师自诩“听我的课就像观看美国大片”,专家在评课的时候,也以欣赏的口吻赞誉到“某某某老师的课具有舞台剧的效果……”
我真担心这样的观摩课和专家的评课会把我们的青年教师引向“歧途”。八十年代,我听过斯霞、霍懋征、袁熔、李吉林、靳家彦、左友仁等名师的课,他们都是实实在在地上课,没有什么花架子。至今回想起来,他们上课的情景和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他们教学的示范、引领作用,可以说是让我们受用终生。
记者:江老师,您很幸运,能在当年听到这些老一辈名师的课。
江老师:是的。因为曾多次听这些老前辈的课,所以才对当下名师的教学有一些感慨。当下名师的教学还有一个特点,即特别热衷于在“语文”前面加上一个“xx”语文,以标新立异来证明自己教学的与众不同。对这种“创新”,我认为也是不恰当的示范和引领。
如果以《课标》为依据,来审视这种提法,颇感不妥,值得商榷。理由主要有以下几点,仅供参考:
一是有些主观臆断。
语文课程的性质、特点,《课标》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即“工具性与人文性的统一,是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这是对语文“是什么”的界定,它告诉我们,语文的工具性是第一位的,是基础的;工具性和人文性是统一的,过分强调哪一方,都是不恰当的。诸多“语文”的提法,好像大都强调“人文性”,不知这种对语文课程的定性来自何处,可能是“心造的幻影”。
二是似乎以偏概全。
语文学科可以说是承载万物,包罗万象,里面几乎什么都有,我们不能因为它有情境,就冠以情境语文,有诗意,就冠以诗意语文,有画面就冠以画面语文,有科学,就冠以科学语文。
如果按照这种思想方法来给语文前面加上一个定语,我们能制造出几十个、上百个,乃至上千个、上万个,这都容易远离语文学科的特质,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语文了。
所以,无论用什么词语来涵盖它,都是不全面的,都容易“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三是容易顾此失彼。
语文学科具有整体推进、综合发展的特质,如果过分强调了语文学科的某一方面,而忽视了其他方面,就容易形成“一条腿走路”的弊端,这样的历史教训我们已经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尝到了顾此失彼的苦头。
四是可能误导他人。
由于这样对语文课程定性,具有新颖独特的特点,让人耳目一新,这就对那些对语文学科还缺乏足够认识的青年教师颇具吸引力,误认为这就是语文的全部,就会信以为真。尤其是一些有影响力的教师再去大肆渲染,就容易使一些青年教师不能全面理解、把握语文课程的性质和特点。
记者:江老师,在我们的记忆里有过“情境教学”“思路教学”的提法,感到这些提法和教学的理念、经验有不少值得学习、借鉴的。两相比较,有什么区别吗?
江老师:有区别。你所说的这类提法是从教学思想、教学方法的角度提出的,应该说是比较合适、妥当的,不容易对语文课程本身产生误解。而“xx语文”
的提法就不同了,很容易对语文学科的性质、特点产生误解和误导。
我们希望、赞赏广大教师将教学中的那些实践性、经验性的认知逐步提升为自己的教学理念,进而转化为自己的教学信念(教学经验—→ 教学理念—→教学信念)。只有达到、形成教学信念的层次才能成为一个有思想的、有风格的教师。但是,所总结、提升的教学理念必须是正确的、恰当的、科学的,符合教学规律的。不然,一旦将这种教学理念提升为信念时,容易误入歧途;一旦将这种教学理念或信念大肆渲染,可能会误导他人。
我想再用鲁迅先生的话调侃一下,进一步表明我的观点。“譬如一个人,脸上长了一个瘤,额上肿出一颗疮,的确是与众不同,显出他特别的样子,可以算他的‘粹’。然而,据我看来,还不如将这‘粹’割去了,同别人一样的好。”
记者:江老师,同您的这番对话,我们有一个特别的感觉——很轻松。你所表述的观点、看法,很直率,而且很好理解,没有什么高深的理论,都是您在语文教研实践中的所见所想,所感所悟,对青年教师、一线教师有直接的指导意义。
江老师:我很喜欢你对我的评价,我不是搞理论研究的,属于“草根派”。我的工作更多的是在教学实践层面上进行思考、研究和探索,我的职责就是尽可能的将一些先进、科学的教学理念转化为教学实践、操作方法,为广大一线教师提供教学的技术支持。
再说,把《课标》中的教学思想、理念、要求弄明白再转化为教学实践和操作方法,就需要花一定的功夫。这一工作性质要求我必须说通俗易懂的话,把表达的意思说明白,说清楚。
不然,说一些“深奥” 的理论或玄虚的话对一线教师几乎毫无意义。不过你提到了我的表述特点,引发了我想表达的另一个意思。
记者:本想结束我们的采访交流,不想又引发了您新的思考,这与您强调的“踏实醇厚的语文教学”有关系吗?
江老师:有。近些年来,在一些的教学杂志上,在听一些名师的报告时,兴起一种“新话语风”,喜欢用一些华丽的词藻、玄虚的词语来装饰自己的言论,如,把“解读教材”,说成“徜徉在……之中”“在……中散步”;把语文教学的核心理念“语文素养”,说成“语文教学的终极关怀”等,为什么把大家比较熟悉的话语,非说得让人非常不熟悉不可,把大家比较清楚的问题,非说得让大家非常模糊不可呢?
一般说来,凡是刻意用这样的词语装饰自己观点的,一定是观点本身没有什么新意,不然为什么偏要为它蒙上一层华丽、玄虚的面纱呢?真知灼见是无需修饰的。再者,如果把心思、智慧刻意用在编织那些华丽、玄妙的语言上,很可能会阻碍了思想、思维的正确性、深刻性。
更让人忧虑、着急的是,不少青年教师把这种“新话语风”“引入”到课堂教学中。教学语言华而不实,常常用一些煽情的、“诗意”般的语言,把学生说得云里雾里的。教学语言像是在背台词,很不自然,很不常态,我把这类课堂语言称之为“优美的废话”。这大概也是受一些“新潮名师”的影响
记者:看来,您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务实主义者。
江老师:是的。因为语文教学说到底是育人,必须求真务实,来不得半点儿虚的,玄的、假的,不然会在误己的同时误人子弟。
(本文已刊于《小学语文教学·人物》2011年第8期专刊,文字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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