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如何说起? —— 肖培东
(2015-11-02 11: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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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培东 |
分类: 我们的心情 |
这几天,我都在思考《老王》,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善良又极度不幸的车夫形象,他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无言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又冰冷的世界,然后,消失在远远的天际。他想说些什么?谁能听懂他的语言?杨绛究竟要告诉我们什么?怎么理解那个牵惹太多解读者的“愧怍”?
郑州的阳光很好,我在苦苦思索。
一节课,要教的实在太多,值得挖掘的又实在太多,小到一个标点,大到最后一面的肖像描写,杨绛先生都留下了许多滋味。比如,很多老师喜欢挖掘的“我常坐老王的三轮。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老王与杨绛日常交往中心理世界最相契合的一“蹬”一“坐”,是否就已经蕴有所谓的不平等,我真不敢确定。我自己就常坐三轮,我一坐上去就立马是“他蹬,我坐”,我也和车夫“一路上说着闲话”,我只觉得这是职业,和所谓的不平等无关。比如最后一面:“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这样的白描极其残忍,杨绛如此的还原是否就是不够温暖?我读,一次次地读,读到最后都是苦涩,都是震惊。
老王,穷苦卑微,凄凉艰难,精神上却是没有受到半点污染。杨绛夫妇,在那个荒唐动乱的特殊年代也尝尽了苦难,但是一样永怀善良之心。写文革,一般的知识分子多是以自身的不幸去控诉,但是杨绛没有,她选择了一颗金子般的心去闪过这个动乱的年代,她选择了苦难年代里人性的光辉让我们反思,她把自己率先浸泡在愧怍的海里,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智慧和担当?几年过去了,杨绛渐渐明白,我们必须愧怍可我们很少去主动愧怍。那个身子僵直形容枯槁的人离去了,温暖何在,同情何在,思考何在?
杨绛一次次地让我们惭愧。她越是写出自己的所谓的“小”,我越是觉得其人之伟岸高大。病入膏肓的老王走了,病入膏肓的国家与民族是否得以拯救了,杨绛看似平淡简洁的文字,字里行间有着丰富的意蕴,《老王》我们要感受的绝不仅仅是“善良”的讴歌,杨绛先生要在那个伛偻的身躯里埋藏什么种子,我们必须深思。
很多人对杨绛以钱易物的做法颇有微词,以为她亵渎了老王圣洁的情感,葬送了一个底层小人物谋求平等与尊严的最后一丝希望。可是,我们在生活中做得根本比不上杨绛先生。她与老王平等的交往,平日里的记挂;她关心老王的住处;老王送钱锺书去医院那次,她怕老王蹬不动两个乘客而自己挤公共汽车;她女儿钱瑗还给老王送过大瓶的鱼肝油……车夫是一种身份,知识分子是一种身份,人与人的相逢,我真觉得杨绛先生做得已经够好。“钱”无错,“钱”上附着的情感更是温暖。多少人现在坐三轮,对车夫还是如此鄙夷,呼来叫去的,又有什么理由去比较杨绛?对老王,她没有高高在上的同情与怜悯,而是参与其中的苦难同感,能让老王拼着余生的力量来到并寻求最后的慰藉,这样的“我”怎么会不够温暖不够善良?可是杨绛先生依然愧怍,仿佛她要承担老王所有的苦痛,我觉得,她对自己的苛刻和责备,其实是一种自觉的担当。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累累的创伤,就是生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因为在每个创伤上都标示着前进的一步。”杨绛就是做出这样标示的人。“文革”的苦难毁掉了许多人,暴露了人性的卑劣,但苦难也锤炼了人,净化了人。“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杨绛,最是个敲钟人!
可是,怎么教呢?怎么教呢?
《老王》,做报告的很多,侃侃而谈的很多,但真正在一节课内有效地实现教学的极少极少。阅读,应该是是心灵的沟通,是情感的交融,是思维的碰撞。2013年在广东花都上的《老王》是我最满意的一堂课,可那种感觉,今天却是如此难以捕捉。
《老王》,万语千言,如何说起?
还是冲进郑州的阳光下清风中,忘记《老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