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孤鹜齐飞

“五子者,有荀、扬,文中子,及老、庄”,国学经典《三字经》里提到的,与荀子、扬子、老子、庄子并称的“五子”之一的“文中子”,就是王勃的祖父王通,曾被时人尊称为“王孔子”。“王孔子”的第弟王绩,就是王勃的叔祖父。在这样一个书香门第、官宦之家里长大的孩子,成为天才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何况,王勃的祖父王通,本身也是个天才,十五岁时就已开始传道、授业、解惑了。而且,或许因为光华绽放的太早,易遭天妒,王勃与祖父王通,都不幸英年早逝。
王通“王孔子”,创立“河汾之学”,提出“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思想,是隋末唐初的一代大儒。心学大师王阳明曾盛赞曰:“文中子,贤儒也”。然而,如此被当时、后世推崇备至的一代儒宗,故去时却只有三十四岁。而王勃溺水而亡时,年仅二十七岁。
如果上天再借给他们几十年,不知这祖孙俩又会创造怎样的传奇?
不过,对有些人来说,人生的价值,并不在于生命的长与短;而在于,在或长或短的生命里,能否为世人创造更多的价值。“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人固有一死,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死得其所,赢得生前身后名,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我们且来欣赏一下天才王勃的千古绝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好一幅人境合一、天人和谐的绝美画面。任何艺术,只要达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便可称得上臻品、极品了。
王国维说:“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王勃作《滕王阁序》时,随着心中文字的自然流露,从“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到“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再到“云销雨霁,彩彻区明”,王勃的心已全然融入文字之中,逐渐步入无我的心境,人完全与天地山水相融,已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所存在的一切,都已成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人与人之间不再有对立,物与物之间也不再有分离。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神来之笔:“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物我两忘,心神纯一。唯有怡然明净的美好心灵,才能写出天然和谐的灵性诗歌。让我们闭目凝思,在脑海中徐徐展开一幅宁静的画面:画上的落霞与孤鹜,一动一静,一远一近,虽是两样物事,却又融合的天衣无缝,浑然一体。且因为落霞与孤鹜“齐飞”,于是,落霞而不落寂,孤鹜而不孤独,仿佛各自成为彼此的灵魂伴侣,心心相印。也因此,一种无法言传的静中之动与寂中之欢,在画面中安然自在的流淌。
诗里的文字是死的,而诗人的心是活的。灵性的诗歌之所以充满灵性,就在于,诗人能用静止不动的文字,幻现出内心天然灵动的意境。
水天一色,宁静致远,天地间最自然的融合:“秋水共长天一色”。世间再也没有比碧水与远天更自然的交融了。诗人站在滕王阁上,遥望着秋水与长天,在水天相接的那一线处,完完全全的融为一体,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或许,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我之间,何曾有过真正的分离?如同王绩的“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一样,我们怎样从秋山中剪出一缕秋色?怎样从落日出裁出一抹落晖?
老子曰:万物得一以生。世间万物原本就是一个整体,树木与秋色,苍山与落晖,落霞与孤鹜,秋水与长天,所有存在的一切的一切,包括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的你和我,从来都没有孤立过,在宁静无我的时刻,人与自然便会完美的融合。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再也不会干涸;一个人融入自然,再也不会分离。
融入,不是消失,而是回归。回归那个胸中无滞,纯任自然的,本来的自己;唤醒那颗无忧无虑,无分你我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