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由于不爱，从生下来开始，若寒对天成就没有多少好感，甚至感觉这个孩子简直就是自己的累赘。若寒的爱人因为孩子不是他曾经渴盼的女孩，对天成的态度也就比较冷淡，甚至连带的对她也有几分疏离，于是对这个孩子，她也就越发的爱不起来。

但是，毕竟是一条生命，况且母亲的力量毕竟是伟大的，纵使不爱，若寒也始终恪守着一个母亲的职责。由于爱人不关心天成的成长，她便辞去工作，做起了全职妈妈，不辞劳苦的养育着天成，十几年如一日，直到如今。从这一点来说，若寒也委实算得上一个好妈妈。

只是，母亲的职责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怨尤，因此尽管在物质上若寒从未亏欠过孩子一分，但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却从来没有体现过母亲的温情。只要天成的行为稍微不如她的意，或者天成在玩乐中造成家中物品的凌乱，若寒便用严厉的雷霆手段，连打带骂的施加各种惩罚，似乎这样便能宣泄内心压抑许久的愤恨，而且是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也许若寒自己感觉这算不得什么，甚至还会认为她是为孩子好希望孩子养成好习惯，殊不知，在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雷霆手段中，天成的肉体和心灵都饱受了极度的摧残。皮肉之伤尚易恢复，而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再狠也不至于狠到哪里去，但是一颗幼小心灵的创伤，却是终其一生都难以修复的。大人可能会以为孩子小不懂得什么，打骂一顿孩子不过哭闹一场，过后很快也就忘了，却不知道，幼小心灵的伤口，不仅无法修复，而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加深。你看我们刻在那些小树苗上的字，等到树长大了，纵使字体模糊无法辨认，但是从前细细的笔迹却变成了又宽又深的疤痕。

树犹如此，何况人心。

不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终于有一天，天成哭喊着一连声的责问她：“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生下我？”若寒举起的手顿时凝在半空，从此以后再没碰过天成一手指头。

但是，对天成的训斥依然没有中止，只是，她的训斥似乎对天成不再有效力，因为天成在与她常年的对抗中，已经打磨出一套对付她的法宝，让她头疼至今，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

（五）

只要没有外人，只有她和天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天成就会表现的特别乖巧特别懂事特别听话，简直就是一个好的无可挑剔的小天使。可是只要她一离开天成的视线，天成马上就换了一副面孔，从一个可爱的小天使，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肆无忌惮狂呼乱喊破坏力超强的小魔鬼，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过渡，天使与魔鬼在天成身上竟真的达成了完美的和谐统一，怪不得很多人都说小孩子是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呢。

天成平时在家里如何展现他的“魔鬼”形象我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来，在我家的时候我倒是有幸见过一次他的精彩“表演”，那次刚好若寒有事要出去，另外有几个一起学习的阿姨还在，天成一看见妈妈的身影从门前消失，转身就跑到妈妈的房间里把妈妈随身的手提包拿出来，先是掏出一管洗面奶，大家起先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见他把盖拧开，然后就开始往外挤，一边挤一边很开心的，或者说是很不怀好意又很得意的笑，而且一边挤还一边四处乱抹，不管是墙上、桌上、凳子上还是床单上，只要是能抹到的地方他几乎都能抹到。这时其中有位阿姨大概有点看不过眼，便提醒了他一句：“不要到处乱抹啊，都浪费掉了，赶紧收起来吧。”天成听到阿姨的这一声喊，眼角眉梢更添了一层得意且不怀好意甚至有些庆幸的笑，似乎庆幸终于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合作演出了，于是手里捏着洗面奶边笑边朝着阿姨的身上抹去。阿姨似乎没经过这种阵势，“啊呀”一声尖叫，就仓皇的躲到外面去了，天成见状似乎异常得意，身体竟笑得前仰后合。其他几位阿姨见此情景便纷纷躲得远远的，留天成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天成倒好像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只要别人不与他互动，他也不会无故找别人麻烦，自己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刚刚一场狂笑之后，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转瞬之间天成又来了一场痛哭，一边痛哭还一边痛骂。此时天成已扔了洗面奶，从包里又掏出来几管化妆品，也不再用挤的方式，而是直接狠力的往地上摔，摔到地上以后再用脚用力的踩，还边踩边哭，边哭边骂：“你是个坏妈妈！你是个坏女人！你去死吧！你个坏女人，坏妈妈……”声嘶力竭，震撼人心，闻者无不心惊，心碎，惶然，凄然……

孩子的恶作剧我见过不少，这样的恶作剧还真是前所未见。或许这根本就不是恶作剧，而是一颗破碎的心在呐喊。可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内心究竟有多少破碎的伤痕……

演出并没有到此结束，一直持续到天成把妈妈手提包里所有物品毁坏的干干净净，整个过程中，谩骂声不绝于耳。

不过，这也仅仅是整场演出的上半场，另一场好戏，即将开始。

（六）

大家正对着满屋子的狼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恰好若寒从外面回来了。天成一见妈妈进屋，一反刚才令人大跌眼镜的癫狂状，顿时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低眉顺目，垂首躬身，眼角眉梢满溢着知错必改的无比诚意，令人一见无不生出怜惜之情，似乎不管他犯下多大的错误都可以无条件的原谅。仅在眨眼之间，天成就由人人痛恨的灰太狼完美蜕变为人见人爱的喜羊羊，其演技之精湛绝不亚于好莱坞巨星，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难以相信这竟是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所为。

只见天成面带无比的悔意与深深的歉疚，几步上前走到妈妈身边，双手摇着妈妈的手臂，滔滔不绝的向妈妈道歉：“妈妈我错了，妈妈不要生气，妈妈我再也不敢了，妈妈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妈妈我刚才怎么会那样呢，太不像话了；妈妈我惹您生气了吧，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妈妈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出出气吧，我以后一定改一定好好听话，再不让妈妈生气了……”“妈妈……”

天成的精彩“表演”再一次令人大跌眼镜……

若寒站在那里神情淡定，无喜无嗔，一语不发，孩子无比虔诚的忏悔竟丝毫不能令她动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从容气魄。

若寒说：“四、五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说话的语气虽然平缓，眉宇间却饱含着无尽的辛酸。习惯？面对天成如此反常的举止，普通人看一次都会感到心惊，她居然就习惯了？！

“我只是不明白，孩子为何会如此……”若寒的语声开始哽咽，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两圈，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看得出，虽然若寒打心里不喜欢天成，因为天成剥夺了她太多的幸福和自由，但若寒对他毕竟还是有感情的，怎么说孩子身上流淌的也是自己的骨血啊。何况，爱与恨之间的界限，又有谁能说的清呢？很多时候，爱恨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我对若寒说：“天成对你又爱又恨。他之所以前后举止如此反常，就是内心爱恨交织的结果。”

只是，天成的爱与恨，太过强烈。

 “那我究竟该怎么办？”若寒问。

“去爱他。”我说。

爱，是唯一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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