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里斯审判(1636年)
作者：鲁本斯(P. P. Rubens)
油画：145 x 194 cm
藏于伦敦国家美术馆

私力救济从海伦说起
                      ——神话中的司法之二

徐昕

　　按照希腊神话，特洛伊战争实际上是因为一宗诱拐妇女纠纷———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拐走了希腊斯巴达国王墨涅拉俄斯的妻子海伦———而引起的。诱拐他人妻子，虽有引诱之行为，但未违背妇女意志，海伦在神意的催情下也对帕里斯一见钟情，故这一行为属于通奸的范畴，基本上可划归民事侵权行为———当然，古代许多国家的法律也认为通奸构成犯罪。在荷马时代，这一纠纷是通过战争来解决的。

　　海伦之美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悬念，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海伦当年有无数的求婚者(当然大多是希腊诸国的公子王孙)，他们达成协议，让海伦自己选择丈夫，并宣誓将保卫她免受伤害，如有必要将为她报仇。王后被拐走，希腊人视之为奇耻大辱，墨涅拉俄斯的哥哥迈锡尼王阿伽门农召集希腊各部族首领，调集上千艘船只，统领十万大军，自任统帅，渡过爱琴海，讨伐特洛伊。十年征战，希腊人最后采用伊大卡国王奥德修斯的木马计，攻破特洛伊城，在疯狂掠夺和血腥屠杀后将小亚细亚这座繁华的城市付之一炬，希腊人重新得到了海伦。

　　在希腊神话中，上述诱拐妇女的行为源于一宗民事纠纷。古希腊英雄珀琉斯和海神的女儿忒提斯，即阿喀琉斯的父母，在珀利翁山举行婚礼，大宴宾客，但惟独遗漏了不和女神厄里斯。她悄悄来到婚宴，扔下一只金苹果，上刻一行字———“给最美的女神”。三位美丽的女神，天后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爱神阿佛洛狄忒，果然争夺起来。争议本应由三位主神担任“法官”来裁决。宙斯觉得爱神最美，但又怕得罪老婆和女儿；海神与雅典娜素有矛盾，而要在女儿爱神和姐姐赫拉之间选择也是件很为难的事；战神确实想投爱神一票，可又瞻前顾后。最后，“审判长”宙斯拒绝裁判，把皮球踢到人间，指定美男子特洛伊王子帕里斯来裁断。

　　帕里斯正在伊得山上放牧，神的使者赫耳墨斯向他传达了宙斯的使命。三位女神缓缓脱下衣衫，展示完美诱人的胴体，最终，帕里斯把该案争议标的———金苹果断给了爱神。也许他看中了阿佛洛狄忒的礼物，胜诉当事人依承诺兑现了“贿赂”，她给了帕里斯以非凡的帅气，又鼓起海伦非分的情欲，帮助帕里斯诱拐了海伦。

　　“金苹果之争”从某种程度上引喻了古代社会法官或仲裁人的产生过程。“法官”帕里斯的产生源于宙斯的指派，即裁判权来源于神。而在世俗社会中，最早出现的原始裁判机构，不论是祭司、氏族长老、还是其他裁判者，对纠纷的解决皆在不同程度上借助了神的权威。权威，正是当事人愿意向其申诉并服从其决定的理由，也是法官裁判正当性的形式渊源。

　　特洛伊战争的第十年，阿伽门农和希腊第一勇士阿喀琉斯为争夺女俘布里塞伊斯发生争执，阿喀琉斯本想拔剑决斗，只是在雅典娜的劝导下才抑制怒火，但他愤而率领自己的军队“罢工”，不参加战斗。赫克托耳———特洛伊最勇猛的英雄、国王普里阿摩斯和赫卡柏的儿子、帕里斯的兄长———率军大举进攻，希腊人节节失利。阿伽门农派人请求阿喀琉斯的原谅，“甘愿拿出一笔大的赔金来跟他和解”，但被拒绝。阿喀琉斯的挚友帕特罗克洛斯不忍己方损兵折将，穿上阿喀琉斯的盔甲，假扮他的模样出战，形势一度逆转，但最后被赫克托耳所杀。阿喀琉斯为亡友复仇而抛弃私怨，重上战场，最终杀死了赫克托耳。他心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对赫克托耳尸体大加虐待。

　　在纠纷解决机制的演进过程中，复仇经历了一个从纯粹复仇、到区分合法复仇与野蛮暴虐的过程。合法复仇，正是人类反思私力救济局限性的开始，因为即便是复仇，也不应当超过自然正义的限度。公权力出现及介入人世纷争的“不得不然”，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了公力救济产生于私力救济的夹缝之中，在私力救济的局限无法超越、公权力不得不出现并对纠纷予以排解时，它才逐渐产生。

　　由此可见，法律规则萌芽于纠纷解决过程的本身，正如复仇发展到一定阶段而出现复仇的规则那样。按照希腊神话，荷马时代逐渐形成的复仇规则，除以上论述的复仇之限度外，至少还包括禁止复仇的滥用，以及复仇向以赎金为补偿的和解演变。缺乏充分理由的复仇构成滥杀。从经济学的视角来看，复仇是一种极其昂贵的行动，不符合最大化原则。正是由于成本太高，复仇这种极端的私力救济逐渐转向赔偿与和解。

特洛伊木马(1773年)
作者：提也波洛(G.D.Tiepolo)
油画：39x67cm
藏于伦敦国家美术馆

    徐昕：“私力救济从海伦说起”，《法制日报》2007年5月20日第15版。

    http://www.legaldaily.com.cn/bm/2007-05/20/content_62035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