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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长生殿》和《红楼梦》的三角恋

(2024-09-06 11:3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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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亭》

《长生殿》

《红楼梦》

郭英德

《三妇合评本》

分类: 公开发表
《红楼梦》作者在创作时深受《牡丹亭》影响是红学界的共识。如果作者是曹雪芹,毫无疑问,就应该根据相关史籍对比、研究他在生活和写作中与《牡丹亭》或戏曲的关系,但是,曹雪芹本人就毫无正规档案史料可立足,更谈不上与戏曲有任何的联系。这不打紧,并不妨碍学者们自顾自地将研究文字全安在曹雪芹头上,极尽想象、赞美之能事。换言之,这个作者是张雪芹、李雪芹也是合适的、成立的,可以说整个红学界上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从来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牡丹亭》是中国文学(戏曲)史上一部划时代的作品,自它诞生起就对后世文人和学界产生深远影响。也许观众和读者看到的只是独特、锥心的男女情爱,这是狭义的情,实则远非如此;“情”的对立面是“理”,中国封建社会受千年儒家正统思想影响,在“情”与“理”发生冲突时一向讲究“发乎情,止乎礼(理)”;“情”就是人性,人的本欲,是天生的,一般来说蕴含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即广义的情,却要受后天的程朱理学的制约。而《牡丹亭》作者汤显祖一生在“情”与“理”之间徘徊、挣扎,赞同达观禅师“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的观点,但又做不到斩断情根,只能追求“情”与“理”之间的平衡、出口,即梦幻世界,于是先后创作了“临川四梦”,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困惑和理想境界。《牡丹亭》是其代表作,通过杜丽娘与柳梦梅之间狭义的情阐释广义的情,发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见《〈牡丹亭〉题词》)的呐喊,对传统理学发起挑战。

《红楼梦》与《牡丹亭》的联系,红学界有众多评议,此不赘述。回目名有“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故事中凡唱戏必有《牡丹亭》戏目出现,凤姐宁府看戏点《还魂》(第十一回);元春省亲点四出戏,其中有《离魂》(第十八回);贾蔷让龄官唱《游园》《惊梦》(第十八回);重头戏在第二十三回,林黛玉路过梨香院,听得院内十二伶官演习戏文,唱的正是《惊梦》桥段,其中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联想起古诗词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等句,不觉心痛神痴,流下泪来;庚辰本第三十二回回前页录有汤显祖诗一首:“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到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不管是作者还是批者所录,都说明对汤文的执念;第三十六回,宝玉无聊,单单将《牡丹亭》看了两遍,犹不惬怀,跑去梨香院央求龄官唱一套“袅晴丝”,这正是《惊梦》中【步步娇】唱曲;第四十回大家念酒令,鸳鸯说:“ 左边一个天。”黛玉脱口而出:“良辰美景奈何天。”言出黛口,实乃作者心声;第五十四回,元宵夜宴贾母为弄个新样儿,要芳官唱一出《寻梦》;第五十一回,不是唱戏情景,薛宝琴所制作的怀古谜语诗《梅花观怀古》,该梅花观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古迹,而是《牡丹亭》戏中杜、柳爱情故事发生地,将戏中场景当作名胜古迹来纪念,非《牡丹亭》戏迷莫属。如此频繁、浓重地引用《牡丹亭》戏目,可以说是古典叙事文学作品中仅见的,只能说明作者怀有深切的“还魂”印象,不自觉地时时流露在笔端,融入故事中。如果说这是作者将生活中常常遇到的情景随手写入书中,那也应该根据可靠的史料予以对比,以此证明作者与《牡丹亭》的关系,曹雪芹有吗?答案是否定的。当年曹寅在寓所与洪昇共赏《长生殿》时,曹雪芹还没出生,照曹学家的推算,他要到曹寅死后三年才出世,此时曹家已衰落,唯一的亲儿曹顒正经历填补亏空之苦,何来大兴土木建造大观园迎接贵妃省亲之烈火烹油般的繁华?

汤显祖是晚明人,《牡丹亭》至《红楼梦》产生时期相隔百余年。这百来年中文学作品受其影响深刻的很多,唯洪昇及其传奇《长生殿》为最。洪昇是靠他留存的史料和著作而有案可查,有迹可循;曹雪芹全靠牵强附会,无中生有,靠红学家丰富的想象力。

要说《长生殿》与《牡丹亭》的关系,有一个人的文章可以作范本,他就是享受国务院颁发政府特殊津贴的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郭英德,郭教授著作等身,是享誉学界的古代文学/戏曲研究专家。他在《“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明清浪漫主义思潮与〈长生殿〉的“至情”观》(见《文史知识》1989.7)一文中将《长生殿》与《牡丹亭》对“情”的诠释作了鲜明的对比,他在开首就说“汤显祖的《牡丹亭》传奇树立了一座不可企及的高扬至情的丰碑。”接下来说:“对理想化的至情的讴歌是洪昇的创作主旨,至于‘太真外传’则只是洪昇凭借以讴歌至情的形象载体。”并作了详细阐述:

洪昇所讴歌的至情不受空间的束缚,超越生死的界限,可以感动金石,挽回天地,它所具有的奇异功能,同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里所宣扬的出生入死之情,何其相似乃尔!尽管洪昇将至情理想附着于帝妃之身,而汤显祖则把至情理想寄托在才子佳人身上,二者的表现方式不尽相同,但这并不足以构成对他们二人的“至情”观的轩轾。恰恰相反,洪昇如此明确地标举至情旗帜,在主情观念末流喧嚣剧坛的时代里,显然会有为汤显祖的“至情”观招魂的主观意图;在理学一统天下、禁锢人心的清代,也无疑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

这里说的是《长生殿》对《牡丹亭》“至情”观的继承和探求,只是李、杨与杜、柳的爱情结局不尽相同:“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关系经由起死回生在现实中实现,杨玉环和李隆基的爱情关系则经由出生入死在虚空中团圆。”下面笔者概要作些对比。

两剧的用典有许多相似之处,限于篇幅,试举一例:

《牡丹亭·冥判》写判官要贬杜丽娘去燕莺队里投胎,花神劝说:“此女乃犯梦中之罪,如晓风残月。”

《长生殿·尸解》写杨玉环鬼魂上场,感叹死生离别,人不见,情未了:“情字怎消磨?一点嵌牢方寸。闲趁,闲趁,残月晓风谁问!”

“晓风残月”典出柳永《雨霖铃》词,【雨霖铃】曲是由唐明皇在剑阁栈道雨中闻铃,思念贵妃,采其声而作,是首孤独凄切、哀怨寄恨的曲子。柳永用此曲牌,抒发的也是离人凄楚情状,“多情自古伤离别”,晚上借酒浇愁,直到月亮西沉、晨风骤起,眼前只有一片清空。“晓风残月”点明时辰,月将沉,天将明,鬼魂将无法赶路,无处遁形,此情此景,柳永问“更与何人说?”洪昇更进一步,谁来发问?杜丽娘在冥府中作女鬼,对“不是梅边是柳边”还是一片痴情,一往情深,因是一个梦,不是一个人,也无法与人说,宛若“晓风残月”。此处用典,《牡丹亭》与《长生殿》两者有同样的心绪,同样的意境,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还有对故地的设计、重游和怀念,都极其相似,例如:

《牡丹亭·魂游》写杜丽娘重访旧园(即梅花观),唱道:“则下得望乡台如梦悄魂灵。夜荧荧,墓门人静。〔内犬吠,旦惊介〕原来是赚花阴小犬吠春星。冷冥冥,梨花春影。 呀,转过牡丹亭、芍药阑,都荒废尽。爹娘去了三年也。 〔泣介〕伤感煞断垣荒径。 望中何处也?鬼灯青。......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花谢。”

《长生殿·尸解》写杨玉环鬼魂游西苑(即长生殿),唱道:悄魂灵御风似梦游,路沉沉不辨昏和昼。经野树片时权栖宿,猛听冷烟中鸟啾啾,唬得咱早难自停留。青磷荒草浮,倩他照着我向前冥冥走。 是何处?殿角几重云影覆。[看介]呀,原来就是西宫门首了。......唉,你看沉香亭、华萼楼都这般荒凉冷落也。......谩回首,梦中缘,花飞水流。”

梅花观和长生殿都是女主角重游之地,也是两出戏中的主要场景地、定情地,我们对比两“悄魂灵”重游时看到的景象:冷冥冥/冥冥走、荒废/荒凉、鬼灯青/青磷浮、小犬吠/鸟啾啾、牡丹亭、芍药阑都荒废尽/沉香亭、华萼楼都这般荒凉冷落,最终都归于“水流花谢/花飞水流”。如此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孤寂,一样的情缘,连用词都几乎一样,我们能不看见两者的紧密联系吗?

两剧还同样安排了对故人的追忆,比如:

杜丽娘有两位最亲近的人,一个是母亲杜夫人甄氏,一个是贴身丫环春香。《牡丹亭·忆女》写主人死后,春香跟随杜夫人流落扬州,叹道:恨兰昌殉葬无因,收拾起烛灰香烬。......便是俺春香想起小姐平常恩养,病里言词,好不伤心也。今乃小姐生忌之辰,老夫人分付香灯,遥望南安浇奠。......祷告了佛爷,不免将此茶饭,浇奠小姐。......〔老旦〕丽娘何处坟?问天难问。梦中相见得眼儿昏,则听的叫娘的声和韵也,惊跳起,猛回身,则见阴风几阵残灯晕。......今日叫他,‘小姐,小姐呵’,叫的一声声小姐可曾闻也?〔老旦、贴哭介〕”

杨贵妃生前最贴身的侍女是永新和念奴。《长生殿·私祭》写娘娘殒命马嵬驿后,永新和念奴逃至南京,在女贞观中做了女道士,正值清明节,祭奠旧主贵妃,永新先道:“倒忘了今日是清明佳节哩。此时家家扫墓,户户烧钱。妹子,我与你向受娘娘之恩,无从报答。就把一陌纸钱,一杯清茗,遥望长安哭奠一番,多少是好。(贴)姐姐,这是当得的,待我写个牌位儿供养。......(合)名花无恙,倾国佳人,先归黄壤。总有麦饭香醪,浇不到孤坟上。(哭叫介)我那娘娘嗄,只落得望断眸,叫断肠,泪如泉,哭声放!”

两相对照,一个在主人生忌之辰,准备下香烛、茶饭,在佛前浇奠,想起小姐平常恩养,声声呼唤,伤心哭啼。一个在清明时节,私祭旧主贵妃,把一陌纸钱、一杯清茗,还有麦饭香醪,在道观哭奠,感受到昔日娘娘之恩,泪如泉涌,哭声震天。比较两处都是宗教氛围,香烛纸钱,酒饭,都是呼喊旧主,大放悲声,其戏剧效果和冲击力正是异曲同工,憾人心魄。

学界对汤显祖和洪昇“至情”观的论述确有差异,但两者对传统理学的挑战、对至情的追求是一致的。杜丽娘不但是向神灵自求回生帖,还从“受了柳梦梅再活之恩”的有恩必报世俗理念为切入口,以便将逾越礼法之事合理化,在现实中享受神仙眷侣的追求成果,不惜将此执念凌驾于一切价值取向之上,劝慰柳梦梅道:“你怕惊了呵,悄魂飞越,则俺见了你回心心不灭。畅好是一夜夫妻,有的是三生话说。”(《牡丹亭·冥誓》)

杨贵妃是女子“尸解”的著名人物,但她并不甘于仙班享乐,当织女劝她断绝情根时,她一心要践行盟约,发愿下凡与唐明皇受苦,回绝道:“倘得情丝再续,情愿谪下仙班,双飞若注鸳鸯牒,三生旧好缘重结。”

请看,丽娘回生,贵妃回仙,都是“回归”模式,表现和路径不尽相同,终点却殊途同归,都渴望摆脱理学樊篱,开创崭新的三生缘份、至情天地。通过以上两部剧思想、用典、情景、结局等多方面的对比,可以说《长生殿》受《牡丹亭》影响是全方位的。说到这儿,笔者想起一个词:“情根”,它在《红楼梦》首回交代故事根由时就已出现,虽是脂砚斋批语,但脂砚与作者的熟悉关系是学界公认的,当作者说只有一块补天石被弃在“青埂峰下”,脂砚即批:“自谓堕落情根,故无补天之用。”指出“青埂”谐音“情根”,这是很好理解,也是得到读者认可的。“情根”源之何处?貎似权威的“百度百科”解释其出处是孔尚任《桃花扇·栖真》“拿住情根死不松,赚他也做游仙梦。”岂不知《牡丹亭·婚走》早已运用:“ 〔生〕 情根一点是无生债。 〔旦〕 叹孤坟何处是俺望夫台?”再来看比《桃花扇》稍早的《长生殿·重圆》:情根历劫无生死,后来到底终相共。”在今天看似平凡的“情根”,是谁最先将其血缘相连,命运与共,不是一清二楚吗?

《牡丹亭》问世后,对其点评的名家难以胜数,但没有一部声誉是超过《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的,它的作者正是洪昇一生的挚友、被洪女之则称为“通门四叔”吴仪一的三位夫人。吴仪一,又名吴人,字瑹符,一字舒凫,号吴山,浙江钱塘人,工诗词,爱戏曲,与洪昇、吴雯并称“西泠三子”,同为清初诗坛领袖王士禛的得意门生,老师更曾为学生作思念诗,驰名文苑:“稗畦乐府紫珊诗,更有吴山绝妙词,此是西泠三子者,老夫无日不相思。”稗畦、紫珊、吴山分别为洪昇、吴雯、吴山。吴仪一为《长生殿》作序、缩编和点评全剧,其密切关系可见一斑,无出其右。《三妇合评本》还附有青史留名的清初杭州女子“蕉园诗社”成员林以宁、顾启姬、冯又令、李淑四人所作序跋,洪女之则在其《跋》中记述了一段文坛逸话,洪之则六岁时随父在京城,吴仪一借居洪家,父与吴议论《三妇合评本》,引证禅理,叹异不已。为此,洪昇留下对《牡丹亭》的著名评价,全文如下:

大人与四叔持论,每不相上下。予又闻论牡丹亭》时,大人云:“肯綮在死生之际,记中惊梦、寻梦、诊祟、写真、悼殇五折,自生而死,魂游、幽媾、欢挠、冥誓、回生五折,自死而生。其中搜抉灵根,掀翻情窟,能使赫蹏为大块,隃糜为造化,不律为真宰,撰精魂而通变之。”语未毕,四叔大叫叹绝。

为便于大家理解,现简要将其中疑难词注释一下:肯綮,要害或关键之处;搜抉,搜求选择;赫蹏,书写的小幅绢帛,借指纸张;大块,指大自然,大地,世界;隃糜,指墨迹,文墨;不律,不效法,不驯顺;真宰,自然之性, 即人性。

理解了以上词语,就可知晓洪昇的语意,与牡丹亭》宣泄的思想是高度一致的,不愧是汤显祖的知音,引得吴仪一大叫叹绝。值得注意的是,从“搜抉灵根”到“撰精魂而通变之”,细心揣摩,这句话已有了“通灵宝玉”的雏形、意境,都是与灵魂、梦境沟通、对话的意思。之所以将这段评论冠以“著名”,因为后世学界凡谈起洪昇对《牡丹亭》的评价,必引证此段话。请注意,《红楼梦》里屡次提到的《惊梦》(至少三次),正是洪昇评语中首先举出的回目。如果说曹雪芹也有同样看法和思想,对不起,没有史籍可证,对照小说本身和自我发挥,不全都有了?笔者的话没错吧, 曹学是否都是这个套路?

《红楼梦》首回脂批中提到的“棠村”,有曹学家给他起名“曹棠村”,意为曹雪芹之弟,曹雪芹自身难保,何来其弟之说?真是滑稽又可笑。“棠村”其实就是康熙年间的保和殿大学士梁清标(号棠村),洪昇与其交往,有诗赠予。洪昇在《长生殿·例言》记载道:“棠村相国尝称予是剧乃一部闹热《牡丹亭》,世以为知言。”洪昇称为知言,此“闹热”,当然不是简单指《长生殿》与《牡丹亭》外在的排场、行头、表演等方面一样热闹好看,而是指其内在、也就是情感表达上比《牡丹亭》更为繁盛、充沛。这个评价,进一步证明了两部剧作的紧密联系,也证明了《红楼梦》与《牡丹亭》、《长生殿》三者之间的有机联系,其核心思想是基本相通、一致的。

郭英德与人合作,曾在《红楼梦学刊》一九九七年第一辑发表《情的探险:从汤显祖到曹雪芹》一文,将两人对情的探险作了一番分析、比较,指出汤显祖在《牡丹亭》里没有找到情的归宿,在情与理的冲突中,为了让“情”得到社会确认,安排了大团圆的结局,用“鬼可虚情,人须实理”的两分法来调和矛盾,梦想以此取代“理”,实际是做不到的,但又不甘心,于是创作了《南柯记》、《邯郸记》两部剧,以便“求佛问道”,另辟蹊径,也许佛道比现实社会更宽容、更美好。这是他迷茫无措时的不得已之举。而曹雪芹则在探险路上充满了辛酸,在曹雪芹和汤显祖之间能找到很多相似之处,如弥漫于作品之中的梦境和佛道意象。“太虚幻境”应是道家圣地,作者将其置于“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汤显祖所说的“情”是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曹雪芹则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由此,相对于程朱理学,他们是主张情就是性,就是人的全部本性,是人的全部生命所系,也就是人的自然本性。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他们坚决反对以理制性,以理节情或者以理取代情。但他们对情的探险,主要呈现为一种形象的、审美的文学艺术形态,而未能形成完整的系统的理论,所以常常矛盾重重,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境地,十分痛苦。这与传统的中庸思想有关,与自己“士”的身份有关,他们觉得自己对社会负有启发、教育和改造的责任,这是每一个传统知识分子都不愿放弃的立命的原则,从而约束了他们对“情”的探索的脚步。比如曹雪芹对“无才可去补苍天”是耿耿于怀的,更增加了作品的悲剧色彩。

以上是《情的探险:从汤显祖到曹雪芹》一文的主要内容。有意思的是,郭文所举《红楼梦》原文,“离恨天”“灌愁海”“风月司”都出之《长生殿》;“天分中生成一段之“痴情”说,这次“百度百科”没有说错,来之于《长生殿·情悔》:“只有一点那,爱河沉未醒。”当你引经据典时,难道不要搞清主要词语的源头来历吗?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汤显祖生于1550年的明代,曹学家认定的曹雪芹生于1715年,两人相隔165年,且乾隆时期找不到以情为本的思想家和文学家,汤显祖的至情观是如何突兀地在165年后的曹雪芹身上重现的?既不符合时代潮流,也不顺应人物印记。而洪昇诞生于晚明文化气脉尚存的清初,由于改朝换代的剧烈变化,产生了各种对程朱理学发起挑战的异端思潮,其中包括以冯梦龙为代表的情本思想,主张以“情教”代替宗教,是对汤显祖思想的继承和发扬。《长生殿》创作于这样的思想氛围中就情有可原、合情合理了,而以传统理学占上风的乾隆时期是产生不了拥有同样思想的《红楼梦》的。乾隆时期几乎没有一部与《红楼梦》思想倾向(以“情”向“理”发起挑战)并行的文学作品,这也是违反文学断代史的客观规律的。任何思想深刻的文学作品都会有产生它的氛围和土壤,即《红楼梦》借雨村之口称之为“应运而生”。

说到牡丹亭》与《长生殿》、《红楼梦》三者之间的联系,笔者文末再举两个例子:一,在第十八回元春省亲点四出戏时,点《乞巧》及《离魂》时庚辰本分别有双行夹批“《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和“《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乞巧》是《长生殿》第二十二出戏《密誓》,是李杨发誓白首偕老至死不渝的肇始戏,当然也是贵妃(从元妃的判词看与杨贵妃有太多一致性)尸解升仙最终与上皇重圆的发端了;《离魂》寓黛玉之死,并称为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可见《牡丹亭》对《红楼梦》创作影响之深,成了重要节点的指导戏。二,洪昇在《长生殿·自序》中对本剧宗旨总结了一句著名的话:“情缘总归虚幻,意为情缘再怎么生死坚贞,最终都归于虚空。这句话也成了早年戏曲界学者论述《长生殿》主题思想常用的标题,如周明《情缘总归虚幻——重新认识〈长生殿〉的主题思想》等。记得文史大家刘梦溪先生著有《牡丹亭与红楼梦》一书,他认为《牡丹亭》“写男女之情的最大特点”是:“情和欲、灵和肉、情爱和性爱、爱情和婚姻,是合一的,而不是分离的。”“《红楼梦》则完全不如是。《红楼梦》里的爱情故事,情和欲、灵和肉、情爱和性爱、爱情和婚姻,恰好是分离的而不是合一的。......在曹雪芹看来,真正的爱情也许永远无法结合在一起的,只不过是一种空幻”请看,《长生殿》作者与《红楼梦》作者对情的解读是多么的相同,创作宗旨是多么的一致,刘梦溪先生自己也没想到,他的认识正好为《红楼梦》真正的原创者作了最好的注脚!

撰写学术论文一定要避免一个误区,就是在充分发挥自己的观点时,一定先要依据史籍准确地阐述原作者的精神和理念。红学领域的学术讨论往往容易犯错,由于缺乏曹雪芹的直接史料,学者们只能根据文本信息一股脑儿往作者(这个作者换谁都成立的)头上套,再加上自己的发挥,就成了某一学术成果。事实上郭教授也犯了这样的错误。这种学术,只能称曹学,不能称红学,因为曹雪芹本身难以成立,又如何将其思想立体化?就好比史料中没有一丝曹雪芹与《牡丹亭》的联系,其研究成果从何而来?如何让人相信是真实存在的?换了谁都不是一回事吗?我们今天说洪昇是《红楼梦》的原作者(这是侧面证据之一),是因为有《牡丹亭》与《红楼梦》的内在脉络,有洪昇与《牡丹亭》以史料为基础的一连串有机联系。曹雪芹与《牡丹亭》的联系为零。曹雪芹与洪昇孰真孰假、孰实孰虚,还需左右为难、反复甄别吗?

从以上所作的对比、分析,《牡丹亭》《长生殿》和《红楼梦》三部古典文学精品,既独立存在又互有联系,既是对男女真情的颂扬,又是以“情”的原始天性对后天“理”的桎梏发起挑战。《牡丹亭》《长生殿》和《红楼梦》的关系恰似一场三角恋,这里没有第三者插足,完全是桃园结义,歃血为盟,抱团取暖,共赴时艰。土默热先生说《红楼梦》就是洪昇的梨园梦,笔者说也是中华文化舞台上最负盛名的三重唱,永传千古,万世流芳。

参考资料:
《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12
《长生殿》吴人评点,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5
《文史知识》,1989.7
《红楼梦学刊》,1997.1
《汤显祖研究论文集粹》,人民出版社,2016.12
《牡丹亭与红楼梦》,刘梦溪,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5

                                                                                                20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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